这会儿戌时已过,亥时方至,街面上黑漆漆的,只些些个宅门前点了零星一两盏灯。但也就照着那宅门前那一处,稍远些的路面上依旧是黑乎乎的。
南园宅子开了一扇门,光也透出一扇来。唐望本就为了能与班主说上话落在了后头,与班主话不投机一番客套寒暄后,竟成唯一的客人了。他微微颔首致歉,脚下快步出了宅门,还没等多下几步台阶,后头宅门就咣吱一声关上了。
骤然一下,街面越发黑沉。只对面宅门前,以及南园宅子头顶那两盏灯笼落下些光来。
唐望尚且回了半身意欲与班主说一声留步别送,这下子是无需再说了。当真是叫人班主讨厌上了,他只觉得好笑得很,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摇摇头喊上小跟班祉猷一道走。
偏祉猷替自家主子不痛快,脸拉得老长!他扶着自家主子上轿子,嘴上愤愤道:“先生,这永昌戏班实在过分!您好心交好,来捧场看戏,可您瞧瞧,他们这是怎么个样子?!捧高踩低的玩意儿!这徐州城最负盛名的戏班可不是他们劳什子永昌戏班,咱们先生才是徐州城头名的角儿!”
正待矮身上轿的唐望轻敲了他脑袋一下,正色提醒:“关起门来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还这般口无遮拦的,等惹来祸端,再警醒可就晚了。何况捧高踩低是这般用的么,你这是将自己都骂进去了,嫌自己低呢!”
虽是正色之言,但语气并无太过严厉。祉猷从小跟着他,他只当是弟弟,不曾真拿他做伺候自己的下人来看。
祉猷也知唐望是为自己好,被说了也只嘻嘻哈哈笑一声:“是这样么?哈哈哈!我看班主老说,偷着学了,还当自己学了读书人的话呢。”
唐望进了轿子落座,轻拍了他脑袋一下:“平日里叫你念书你不肯,这会儿又偷着乱学什么词。”
“嘿嘿,我哪是读书的料。”祉猷待唐望坐好,放下轿帘,招呼轿夫可以走了。
轿夫稳稳起轿,一路顺当地往他们凤祥戏班去。
凤祥戏班在别处可能名声不显,但就是祉猷说的,在这徐州城却是家喻户晓。盛名在外的。
而许偏安在的永昌戏班在徐州城显得更受吹捧,那不过是外来的花更香的心思。也就老戏迷们知晓,两家戏班是各有千秋,只原许偏安嗓子条件好些,在唱上能比之唐望优越几分。加之凤祥戏班常年在徐州城,很少有去外头唱戏的时候,而永昌戏班常年多国唱戏,名声自然也就大了!
不过百姓们大多是瞧个热闹,便是戏迷也没有硬要两个戏班分出高低的说法,不过是戏班生存之道罢了——各有各的活法。
只是祉猷是个护犊子的,永昌戏班班主瞧不上他们凤祥戏班,在祉猷心里,永昌戏班还比不上他们凤祥戏班一个小指头呢!
轿子在夜色中稳稳行进着。
轿中唐望忽又想起适才永昌戏班班主观山海不同与往常的神情。往常见着自己观班主总是嫌弃敷衍为多,今儿好似带着些厌恶嫌弃又憋着不能明说的复杂。当下他只以为是自己多心,但方才被送出来,永昌戏班那般没礼数地送人,前后一联系,这会儿想着属实古怪。
可为什么呢?
他也不是头回去看永昌戏班的戏,何故忽然起了厌恶之心?
“祉猷,得空你去打听下,永昌戏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特别是关于许先生的。”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担心与许偏安有关,唐望实在不放心,还是交代祉猷去打听打听。
“好嘞。”
祉猷答应得痛快。这可是主子自己吩咐的,那自己就光明正大去查了,最好能查出些永昌戏班要命的东西来,给整个戏班都送进牢里!
到时候这徐州城还不是看他们凤祥戏班的,哼!
待将唐望送回凤祥戏班的宅子,祉猷连夜直接就出了门,等什么得空,这会儿他就有空着呢,他一路向着南园宅子而去,既然要打听些秘辛,当然不能白日来,月黑风高的,正是时候啊!
于是。
王景略那边派出刺探消息的人马、祉猷,以及永昌戏班班主观山海趁夜偷摸着请来的大夫,三方人马齐聚徐州城南园宅子。
唯一的区别是王景略的手下在屋顶蹲着,祉猷在宅子后门处闲晃荡,而连夜请来的大夫进了宅子问诊。
才将听戏的主子们送走,这南园宅子就明里暗里地热闹起来。
这会儿南园宅子的内院里戏班主要的人都在,观山海在上头坐着,许偏安靠坐在边上的太师椅,代替许偏安上台唱戏的大弟子叶淮山也安排好下戏后的琐事匆匆而来。
今日许偏安不上场,换叶淮山上,自然是许偏安事先跟他说了自己嗓子坏了的事,所以他如今算是半个知情人士。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观山海见人过来了,直接把其他戏班的人都赶了出去,屋里就留他们三个。
“淮山,今儿场子压得不错,颇有几分你师父的风韵了。”观山海开口就是先夸赞了叶淮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