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言和陈慕一样,甚至得知确切消息的时间还要晚一些。
因此,当他下了班来到医院时,陈慕已沉闷地倚靠在门边许久。
“你…没事吧?”
顾大少一向爱看阖家团圆的戏码,他想,陈爱清好歹是陈慕亲妈,母子之间就算再有不和,也得先放下来面对生死。
接着,他颇为体贴地拍了拍人肩膀,安慰道,“别担心陈慕,手术会顺利的。”
可是,胰腺癌是众癌之王。这使得他的安慰像是生意场上的客套。
得不到回应的顾谨言想起电话里,顾元峰告知给他胰腺癌的可怕,以及现代医学无法根治,手术也只是保住一时性命的残酷现实,不禁心里感慨。
“明明才49岁啊,人生不到半百,就要被一个癌症夺取所有。”
他一个才回国的继子都觉得可悲可叹,更何况他的父亲,更何况陈慕这个亲生儿子呢。
于是,顾谨言再次拍了拍陈慕肩,而后,这没有回应的家伙终于开了口。
“你等会儿可以送我一趟吗?我有事要求你帮忙。”
被陈慕请求,他当然是一口答应,“可以,我看完陈阿姨就出来。”
“嗯。”
话音未落,顾谨言抬脚就走进了病房。
一进去,顾谨言看见床上静静翻书的陈爱清,而旁边坐着的顾元峰,正在看助手递来的文件。
他俩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险些让顾谨言怀疑那通电话的真假。
“小言。”
“陈阿姨。”
其实顾大少很少面对生离死别,他在这种关头说不出往常讨人开心的玩笑话,于是只能在来前反复演练安慰。
“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身上有哪里痛吗?”
“生病哪有不痛的。”陈爱清说话声音弱了很多,语气也是淡淡,这让顾谨言有些无措。
他转换话题再开口,“那倒是,生病总是要痛一阵子。不过陈阿姨你也不用太担心,凡事都有我们在呢。”
“嗯。”陈爱清把书合上放到一遍,然后问道,“小慕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他啊…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轻轻的叹气声传进顾谨言耳朵里,他又听见陈爱清慢慢说,“抱歉,我本来不该在你这里问他的,只是,我刚才看他那脸色,有些放心不下。”
突如其来的道歉,还有突如其来的刺痛落在腰腹一周,陈爱清待这一阵疼痛过去了,又支起身子说,“你别介意。”
“陈阿姨,其实陈慕他…”
一直在外面?还是他没走,顾谨言想到电视里的剧集总是要消耗一场死亡来达到和解,几个字又说不出口。
太俗套,太残忍了。
“他…他是个能力很强的人,您不用操心他,更何况有我在呢,我会把他当成亲弟弟来照顾的。”
“谢谢。”
陈爱清意识有点混沌,她最近清醒的时间少,身体在麻木与痛苦中一日不如一日。
交代完了吗,她看见病床前的顾谨言变成了顾元峰,才发觉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小言呢?”
“他有事,我让他先回去了。”顾元峰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问道,“你要不要下床走走?”
“我睡到什么时候了?”
“九点半。活动活动吗?”
“不了。”
陈爱清看着顾元峰的手,想象的是年少时他拉着自己跑过巷子的温度。连温度都感知不到了吗,她难得向顾元峰提起儿时。
“你还记得巷子里那个卖冰棍的吗?”
“你是说罗爷爷?”
“嗯,好多小孩都去他那买冰棍。记得有次我考得不错,我爸给了我一毛钱,我偷偷去买了两支。”
“我知道,你把其中一支给了个流浪汉。”
“那好吃吗?”
“好吃。”
陈爱清笑了笑,“可我不觉得好吃,因为我一回家就被我爸罚跪抄书。”
顾元峰不语,只听着身边人继续说,“元峰,谢谢你。”
“你给我冰棍,你谢我什么?”
“跟那没关系。”陈爱清生硬地把话题扯回现实,她说,“如果我死了,不要把我装进一个盒子里,也不要买什么墓地。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我怕我上了手术台就没机会跟你说声谢谢了。”
确实是如此,顾元峰细数过往,但他发现自己也从未表达过什么。
当初他与陈爱清结婚就像一场商业合作,他恋慕着儿时陈爱清给的那点温暖,要她圆自己的旧梦,而陈爱清只要钱财,摆脱困苦不堪的生活。
他们面上相敬如宾。
顾元峰想了想,他觉得不用谢太客气,爱字又缠绵。
“手术会成功的。”
虔诚的祈愿衬得那百分之几的生存率冰冷,顾元峰是和陈慕一起去的专家会诊,在这件事情上,他比陈慕寡言。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胰头癌即便切除肿瘤,后期也有转移复发的可能。”
“这个可能是多少?”
作为主刀医生,刘博涛看着旧友带来的那个孩子,问出不与年纪相符的冷静。
“不好说,恢复好的话能保两年,坏的话两个月不到就有可能转移。”
这次陈慕又问,“那其他治疗方案呢?”
“早期化疗意义不大,我的建议是手术,毕竟胰腺癌跟其他癌不同,能做手术都可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做手术。”
陈慕捏着一沓纸,他转头对着沉默不发的人说道,“顾叔叔,我来签吧。”
…
日出炸开一堆金属,太阳越攀越高,金属便一块块的,倒插进地球表面。
陈慕蹭顾谨言车回到海峰小区的住所,他在柜子里找到个背包,往里塞了点衣物,就离开了。
他用一晚上的时间醉了酒,现在用一晚上的时间告了假。
顾谨言劝他不要太伤心,陈慕闻言摇摇头,接着问顾谨言能不能再送他回医院。
“你也不要太拼累坏了身体,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的啊。”
他否认掉太拼,坦言自己要去守明早八点的手术,怕到时候堵车赶不及。
“哦,这样啊。唉,那我送你过去吧,你千万不要太伤心,有事别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