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死在一个暴雨瓢泼的夜晚。
他的胸口被敌人的刺刀贯穿,留下一个血淋淋的黑洞。他最后一次用愤怒的眼睛瞪着那群魔鬼,然后义无反顾地扑入江中。
江水、雨水、血水……
在层层涟漪铺开的江面上,赫然绽放出一朵殷红的玫瑰。
那个曾经指引他方向的玉佩早就碎了,但这些年来,他心中航行的灯塔却不曾熄灭过。闪闪红星在无数个没有月亮、没有星光的夜晚,高悬穹顶,告诉他真理。
那夜的雨下得实在太大,天水苍茫,却也天水渺茫。
老板擎了伞走出去,未至院门,又匆匆退回,将伞往屋里狠狠一丢,冒雨走去江边。
雨水似乎把一切都冲刷干净了。
老板沿着江走了整整一夜,直到看见那条半陷入河岸软泥中的红色领巾时,才终于接受了扶之牺牲的事实。
他垂下手,将红领巾在江里反复冲洗。
又是未满二十四周岁。
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因果,让原本在未来发生的事情提前上演,让未竟的寿命就此终结。实在是造孽啊……
可换者说,这是否也是一种命运呢?
老板摇摇头,拿出那套已用过成百上千次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忘掉这个“过客”。但“过客”终究不是过客,每一个“他”,或谦谦君子,或窈窕淑女,轮回百世,都在他心上狠狠剜去一块血肉。
罢了,也是他一厢情愿。
男孩至死也不会明白“扶之”这个名字的另一层深意,更不会知晓,他与老板曾在若干年前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但老板知道——
他不得不在意他们一起生活时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每一束光影里找到他就是“他”的证据。
希望他是。
又希望他不是。
这看似矛盾的希冀,在一次又一次的不告而别中显得愈发合理。
后来,老板为男孩立了个衣冠冢,连祭三日,之后便消失了,连陈周平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远在大洋彼岸,一位衣着黑金中山装的青年出现在伦敦街头。他穿梭于各大拍卖行之间,出手阔绰,洋人们只记得他的胸前有一尊赤红色的龙首,獠牙狰狞,可回想起他的面容时,却好像突然丧失了记忆一般。
多少件稀世古董直接被飚出天价,可这青年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抬高价格,言语中透露着一股势在必得的自信。
得手后,青年同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们一起,再次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在海外一所隐秘的院落内,老板靠在躺椅上,安静地听着收音机传出声响。
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
一枚油绿的梧桐叶被风裹挟而下,坠落在老板手边。
他捡起叶子,眯着眼。
这场期望已久的胜利,是扶之做梦都想要看到的。
可他看不见了。
在那段岁月里,还有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同他一样,挺身而出、迎难而上。但换来的和平局面,他们都看不到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片被热血浇灌的土壤里,终于萌芽、壮大了一颗种子,长成常青树,风雨不折、霜雪不摧,庇佑着后来的人们。
老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踱步走入屋内。
在走廊尽头的那扇木门后面,上百件古董静静沉睡着。它们在过去数百年的时间里,曾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流失海外,现在,老板一一将他们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