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去当工人,估计学历也没多高吧。”周昱阳轻轻一笑,继续说下去,“现在技术工种确实吃香,但说到底也就是靠体力赚的,做几年就得换岗,不然身体扛不住。说不定就是个二本大学,或者更低。”
裴雨的脸色顿了一下,终于有些冷了。
她没有立即接话。
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说不出话来,嗓子也有些发紧。
她不是要为宋行舟的学历争什么——她甚至觉得这完全不是重点。
而是她从没想到,有人可以用这么轻松的口气,替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下判断,仅仅因为那个人的穿着、站姿、以及出现在街边的方式。
就像把一副素描只看了一个拐角,就认定它不值钱。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研究生、投行、年薪百万的人才值得坐在这儿谈?”她忽然开口,语调轻,却有些冷。
周昱阳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怔了一下,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现实。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这个年纪谈恋爱,已经不是简单‘看感觉’了吧?”
“是啊。”裴雨笑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嘴角勾着,可心底却凉了一截。
她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刚才看到宋行舟站在街边的时候,心里会升起一股复杂到说不清的情绪。
不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惊喜,也不是因为愧疚。
而是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她在面对一个从不需要解释自己的人时,有多轻松。而坐在眼前这个再“体面”、“优秀”、“合适”不过的人面前,她却连一丁点情绪都要思考再三才能表达。
这场饭局还没结束,她却已经疲惫了。
周昱阳显然还没意识到什么,“我不是不尊重别人,我只是觉得,人生是有路径选择的。能上更好的学校、进更大的公司、挣更多的钱,谁不想?”
“所以呢?”裴雨轻声问。
“所以,我们都该努力跟‘同类’在一起。”他说得理所当然。
裴雨沉默了。
她忽然觉得这句话很可怕。
它不是逻辑上的错误,而是情感上的冷漠。
一旦你认定了只有同类才值得相处,那不属于“同类”的人就连被理解的权利都没有了。
她忽然很想回到那个街角。
去问宋行舟,你那煎饼果子加了什么?葱多吗?辣酱放够了吗?
哪怕只是说上一句废话,她都觉得比坐在这张桌子前舒坦。
裴雨抬眼看着他。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并不坏,也不愚蠢。他有理性、有礼貌、懂分寸,是所有父母都会一眼满意的对象。可他就是……太“标准”了。
标准到每一句话背后都能对得上“社会评价体系”的高分答案。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越来越不舒服。
仿佛他刚才那句“是工人?”像一根轻描淡写的针,扎在了她某个说不出名字的地方。没出血,也不疼,但她就是整个人都一下不自在了。
“你还想喝点什么?”他问她。
“不了。”她摇头。
“那……”他看了一下表,“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这边快中午人也多了,可以找个地方吃午饭。”
“我等下有点事。”她低头整理了一下手边的手机,“可能得先走。”
“哦。”他顿了顿,“那我送你?”
“不用。”她笑了笑,语气温和,“你吃完再走吧。”
周昱阳没再坚持,只是点点头,“好。那你路上注意点。”
她起身,拿包,拉椅子的动作都轻得像在逃。
等走出咖啡馆,推门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宋行舟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个站在街边等煎饼的身影像是刚刚突然闯进了她的眼里,又迅速地从她视野里抽走了。
她站在阳光里,手指紧紧握着手机。
那个电话、那条微信、那场她根本不愿意来的见面……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像坐上了一条错的轨道,往一个她根本不想去的方向加速奔去。
她想发消息。
想问一句:“你刚才是不是在XXX路口?”
想问:“这几天你怎么不理我?”
想说:“我在相亲。”
但最终,她只是把手机又塞回了包里。
她不甘心。
也不想在这一刻,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