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找回了一点为数不多的旧自在。
目光所至皆为绵延丘陵,四方无路,八方有风,只有脚踩住的草不会动,只有脚才能走出这片遥遥无际的紫色原野。
就像一千年前的明极睁开眼后走出此界的一片石原。
彼时,恍若鸿蒙之后,希夷之末,四周像是天地初开一样寂寥,明极像是初生的天地一样茫然。
不知“天”为何物;
不知“地”为何物;
不知“我”为何物。
他记得那片石原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清水,没过他的脚腕;四周无山,八方无风,只有脚踩过的地方会荡漾起涟漪,只有脚才能将他送出苍茫的石原。
两界神天的历史并非是清晰的,如今众神对天神界过往的了解都源于神衍所的考据。
根据考究,当两界被划分出来时,天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灭诸神。
那场山川分裂持续了至少一个月,所有诞生于明极之前的旧神在那一个月里经历了不可逆转、无法拯救的大消亡。
每时每刻都有可能降临的灭亡悬在每一位神的头顶,有的旧神仍在为了存活而挑起战争,但也有旧神在死亡到来前将天神界的旧事刻于石头,最后从时间手里夺到了讲述天神界过往的机会。
后来的两界初神一一降临在新生的土地上,纷纷从孤寂的角落里独自醒来,天神则在天机仪旁边苏醒。
新天神长出神志花了三年,众天神找到“己”为何物以及“他者”为何物花了一百年;众神分工共建神域、发现各自脚下土地的历史花了一百年;此界和彼境相互找寻对方,找到了通向人间的方法又花了一百年;直到第三四百年的时候才定下了两界如今的雏形,后来就是众天神对两界管理统治不断地推陈出新、革故鼎新。
时间太久远了,久到明极已经不记得给他披上第一件衣服的人是谁了。
同样,他不记得自己的第一个笑容给的是谁,不记得自己相信的第一个人是谁,不记得害怕自己的第一个人是谁,不记得剥夺他的自由和快乐的人是谁,也不记得第三百五十年的时候先给了他一刀的人是谁。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一个也不剩。
所以那段过往明极也没有记得的必要。
罔罗陈说的那些仇那些怨,明极如今看来,大部分都感触甚微,那是他的生死之事,他却犹如置身事外,事不关己。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如今活着的那些人就会像过去的那些人一样消亡,那么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的亏欠,终将会像他最初的欢乐和自在一样消亡,变得毫无意义。
一千年恍恍而过,人死了很多,却什么都没变,仅仅是将他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地方从石原变成了雪渊。
大孤,大寂,唯一的声音源于自己的胸腔。
……还有身后的脚步声。
——咸稍不注意就发现自己落后了许多,直接将裙子拉起来别在裤腰里,当即迈着步子跑上来,她这才发现之前明极大人一直在迁就自己的步伐速度。
可是赶时间的是明极大人,所以她加大加快了自己的步幅。
他们走出了那片丘陵,最后绕过几座小山,来到一座小院前,小院焦黑,像被烧过。
“叩叩——”
咸敲了敲木门。
“吱——”
门打开后,一个身量修长、双目黯淡的男人出现了,他表现出不明显的意外,松开抓住门锁的手,先后对明极和咸行礼,“善神大人,咸大人。”
两人一一回应。
咸向他说明了来意,男人就邀请他们进院,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小厢房里,门一开,一个穿着敞领的女子就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垂下来的双腿看上去绵软无力。
她身上是护神的衣服,她是位女护神。
走进来,站定,明极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你与京渡之死有关?”
低着头的女护神缓缓昂首,那双冷漠狠绝不输明极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嘲笑——她确实也发出了一声嘲笑。
笑完她说:“其实可以无关的——只要你们认为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