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说了。”骨节苍白的手掩去此刻疲惫不堪的模样,蛰月开口制止了她说下去。
“……别再说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好!”蔺眠云连叹三声,多少有些气急败坏。
“我以为我们已经够熟悉了。”她弹射而起,故意不看蛰月,“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
往日的桀骜不驯像是被埋入了霜雪之下,冷冷的音线中,蛰月听出了些许落寞。
“不是我不说,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你知道吗?那婚约是用我祖父的命换来的,没人想过我是否愿意。我不想做什么皇后,我不想每天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我不想以后连见自己想见的人一面,都要合着规矩来。”
“我从小通习武学,精通剑道。因为父亲对我说,我以后不仅要有能力自保,也要时时刻刻守护好殿下。我不喜欢弹琴,但是父亲说,他说我要有才情,才能更好地胜任以后的身份。”
“小时候在岭川,因为我没有母亲,也不爱说话,没人愿意理我。只有初识岚找到我,告诉我从今以后我有伴了,告诉我他也和我一样……”
“十二岁回京,父亲让我从今以后与初识岚断绝来往,与我唯一的朋友断绝来往。”
“我迈进家门,发现这里已经有了一位女主人,我还多了一个弟弟。”
“那时候,我真的好想回岭川,好想跪在我母亲的墓前问她父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沉默的野火在心间燃烧,反复煎熬。蔺眠云一字一句地听着,她僵站在原地,浅色的瞳孔染上晦暗,犹如洁白的宣纸不断晕开墨渍。
她忽然很后悔说了那句话。
因为蛰月说出的这些话,要亲手撕开结痂的伤口。每一个字,都那么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刚和他相处时,他总是一副倨傲的姿态。从十二岁起,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稍微有不对的地方,他就会一遍遍质问我,不论对错,我必须是那个先低头的人。”
“幸好我们之间还有宋翌,他说他知道我的心事,说以后他就是我的哥哥。”
蛰月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十七年来所有的不甘与仇恨一吐而尽。
“我只想和在意的人在一起,只想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让那些疾病缠身的人都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一直以来,我确实讨厌他。讨厌他毁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讨厌他没来由的偏激质问,讨厌他时不时的目中无人。”
“但我又真的很在意他。”蛰月的语气陡然变化,像是无能为力,又像是不得不承认。
“我不想看他生气,不想看他难过,只想他每天都能露出笑容,每天都能在太阳下奔跑。”
“所有我讨厌的一切,都没有他重要。”
说到最后,已然面目全非。
“但爱是什么,”
“……我不知道。”
蔺眠云缄默半晌,转身一把抱住蛰月。
挺拔的背影像是笔直的树,为迷路的离人挡去所有风雨。
“从今以后,你有我。”她的脊背压下,像是为爱倾斜的伞。
“对不起,我不该问那句话。”
……
宋翌静静地站在门外,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所有的话他都听见了。
这些他早就知道了。
这么多年来,他敢说他比薄寒宴更了解蛰月。
其实最开始,在蛰月回京的那场宫宴上,先认识她的人不是薄寒宴,而是他。
那时候,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更不知道在以后的人生轨迹,他们会被牢牢地捆在一起。
听蛰月说这些,宋翌的心像是被细细密密的尖刺刺穿,他深呼吸一口气,咽下喉间的苦楚,闭眼敲响了门。
屋内静默片刻,响起了蛰月警惕的声音:“谁?”
“阿月是我!我能进来吗?”宋翌努力扯出笑,雀跃的声线和往常无异,听不出一点破绽。
蛰月打开了门,布满血丝的双眼露出些许怔愣,“你……怎么来了?”
他听见她说的话了吗?
蔺眠云从屋内探出头来,调笑道:“你来晚了,这里已经有人了。”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宋翌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是来给阿月送吃食的,这家铺子是新开的,可劲爆了!”
蛰月:“谢谢……”
蔺眠云睁大眼睛,目光锁定宋翌手里的东西,“什么吃的?给我看看。”
宋翌:“没你的份。”
蔺眠云:“呵,我有说我想要吗?”
宋翌懒得理他,只单问蛰月:“阿月,下一次的宫宴你要去吗?”
蛰月本能地拒绝:“我不想去。”
“去吧阿月。”宋翌纯净的眼里浮出点点祈求,“没了你,我们就不是京城三巨头了!”
我们三个,少了谁都不行。
蛰月内心震颤一下,抬眸对上宋翌的视线。
竖起耳朵偷听的蔺眠云一个激灵,什么土了吧唧的名称?
“什么京城三巨头,地头蛇的那种吗?!”
“也就你们两个重量级的人物,连蛰月都拉不动了。”
宋翌呵笑一声,“你懂什么?我们是褒义的。”
“哈哈哈哈哈!”
“那我还饮酒公子,竹林剑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