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愿。』
观影厅上方那片望不到边的空间,开始发生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也不是空茫的虚无,而是像投入了星光的深海,无数细碎、流动的光点凭空浮现、汇聚。它们并非恒星,更像是……流动的文字?闪烁的神秘符号?或是某种承载着世界底层信息的纯粹能量流?
这些光点带着起源和新生的气息,无视了魏尔伦狂暴的杀意,无视了空间的扭曲,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不容置疑的姿态迅速没入原本悬空在众人头顶的‘书页’之中,凝结、排列,然后变成了一个凝实的整体。
——不再是先前似有似无的虚影,而是悬浮在中央、散发着微光的本体。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其存在本身就足以让现实的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间在它周围扭曲、折叠,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书。
那就是书!
传说中能达成一切愿望的终极造物。
即便早就知道它潜藏在这片空间里,可真正看到书的那刻,仍然有人发出粗重的喘息。吞咽的声音、喉结滚动的轨迹,数道目光——凝重、贪婪、惊惧、狂喜、趣味……,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黏附在书册那看似平常、却又蕴含着无尽可能的轮廓上。
只是不待他们心中的渴望或幻想化作行动,刺目的光芒便从书中倾泻而下,骤然暴涨,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不是温暖的光,而是纯粹到令人失明的“白”,一种蕴含着所有色彩又超越所有色彩的绝对之光。众人下意识地闭眼或抬手遮挡,但想象中的强光并未带来刺痛,反而带来了一种超越视觉的、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明晰感。
在那片纯粹的白光中,无数破碎而刺目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流,强行烙进大脑皮层。
——不是用眼睛,而是更为本质的感知。
——他们“看”到了。
港口黑手党大楼在强光中无声崩解,无数黑衣成员瞬间蒸发、汽化,就像是被橡皮擦从这世上轻易抹去。森鸥外染血的手掌死死按在书页上,血字蠕动,尾崎红叶决绝的回眸是这个世界湮灭中最后的剪影……
福泽谕吉拄着断刀,胸前的巨大的空洞涌着暗血。与谢野晶子徒劳地伸手,指尖微弱的治愈光芒彻底熄灭。碎裂的镜片扎入眼眶,鲜血混着泪水淌下,名侦探空洞失焦的瞳孔映着悬浮的书页,指尖滴落的鲜血在纸面上缓慢凝结成新的契约……
画面聚焦在坑底。谷崎直美紧紧抱着谷崎润一郎冰冷的身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死寂。书页悬空,血色蜿蜒,契约成立。兄妹二人的身体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砾,连同脚下的焦土一起归为虚无……
织田作之助浑身浴血,倚靠着地下室冰冷的墙壁,气息微弱到近乎消失。坂口安吾跪在他身边,面容扭曲疯狂,双手鲜血淋漓地在书页上涂抹。刺目的血光爆发,安吾的身体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瞬间崩解,化作闪烁的数据流涌入书页,织田作试图伸出的手连同整个昏暗地下室一起被狂暴的光芒彻底湮灭……
……
——死亡如影随形,绝望从未如此具体。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记重锤,击碎了所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亲眼目睹平行世界的“自己”以如此惨烈、如此不可逆转的方式与书缔结契约,仅仅是为了一个渺茫的“拯救太宰治”的可能……所有人都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冻结,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画面没有停顿,依旧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绝望继续奔涌——
书页在污秽的血泥上空明灭,国木田单膝跪在遍布巨大弹坑的荒芜战场上,半边身体焦黑,不远处,贤治倒伏在血泊中,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两截……
罗生门绞碎心脏,鲜血溅落成花,血如泼墨洒在"书"上,中岛敦咳出碎肉,却仍然死死盯着那页染血的纸面。他身旁,虎爪贯穿了芥川的胸膛,两人如殉道者般相拥着倒下,血与泪在书页上交融出最后的契约……
……
每一个画面的切换都伴随着“契约成立”的无声宣告和惊心动魄的血色涂抹。每一次涂抹,都伴随着一个灵魂、一个世界的彻底湮灭。
最后,所有的画面骤然坍缩成一个炽白的奇点,像是宇宙大爆炸的逆过程——“书”就处在奇点的中心。
紧接着,碾压所有人意识的冲击画面骤然消失,那填满视野、碾碎感知的绝对的“白”,像是涨到极限的潮汐,毫无预兆地轰然退却。
纯白消失的瞬间,画面中那些被血浸透、书写了契约的书页碎片——
——从森鸥外染血的掌心掉落的那张、
——江户川乱步空洞目光映照下滴落鲜血的那张、
——谷崎兄妹消散尘埃中留下的那张、
——从织田作指尖湮灭光芒中最后浮现的那张、
——悬浮在国木田所在战场、那片被碾成血泥地狱上空的那张、
——沾染了中岛敦被绞碎心脏时溅落的、“花”一般凄艳血雨的那张、
——被芥川的血液浸染的那张、
——从尾崎红叶身下飘落的那张、
——指尖、喉间、尽数沾染了中原中也滚烫鲜血的那张……
……无数碎片的虚影,像是收到至高本源的召唤,自那最终毁灭画面的尽头跨越时空而来,从书册爆发的混乱光晕中激射而出!
它们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如同被不可见的丝线牵引,悄然悬停在这片奇异的空间之上。
画面被强行灌入结束,留下的只有大脑被粗暴撑裂后的剧痛和一片茫然的眩晕。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交流。
所有嘈杂的质问、愤怒的低语、困惑的思绪,都在这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面前,被彻底扼杀在喉咙里。
这不再是“值不值得”的争论,而是血淋淋的、无法辩驳的“事实”。——是来自不同世界线、不同时间点、是被强行烙印在“书”上的、签订契约的瞬间——是“书”所揭示的,它并非“一面之词”的铁证!
那些同位体,付出了他们无法想象的、惨痛到灵魂深处的代价。
为了理解,为了知晓这份沉重执念的根源,为了看清“太宰治”究竟背负了什么,才会让平行世界的“自己”如此不顾一切……
几乎是本能驱使,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冲动,几个离【书】较近的人——中也、敦、芥川、乱步、织田作、坂口安吾……甚至魔人——在巨大的冲击和无法抑制的探究欲驱使下,不约而同地伸出手,触碰了那悬浮的、散发着微光的【书】本体。
就在指尖触及书页的瞬间——
嗡——!
庞大的、混杂着无数情感与记忆碎片的信息洪流,像决堤的星河,以最粗暴的方式冲入了他们的意识!那是来自平行世界同位体的记忆和情感,是那些契约缔结者最后的呐喊与执念!
【书】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反应,冷酷地拦截了这些致命的信息流。
它阻断了信息传输,剥离了足以瞬间摧毁凡人精神的庞大信息量和最汹涌、最具有同化力的情感浪潮,却仍不可避免地在众人意识中留下被稀释了无数倍、如同微尘般的记忆碎片和情感涟漪。然而,即便是这“极小部分”、“被过滤”的残留,对于这些从未经历过如此灵魂层面冲击的人来说,也如同迎面撞上了一颗精神炸弹!
“呃啊——!”
“唔……!”
剧烈的头痛、心脏被攥紧般的窒息感、灵魂被撕裂的错觉……各种无法言喻的痛苦瞬间席卷了他们。
“噗通!”
中岛敦猛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非人非虎的惨嚎从他喉咙里迸发。他的双手异化成虎爪,不受控制地抓向自己的胸膛,撕开皮肉,好似要将跳动的心脏也一并碾碎。鲜血汩汩,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上的痛楚远不及灵魂被撕裂的万分之一。他的身体在剧烈的痛苦中扭曲变形,一半是人,一半是虎。项圈上冰冷的、楔子一样的钩爪深深剐进颈动脉,却依旧无法阻止失控的异能。
“啊啊啊——!”
旁边传来一阵不成调的,野兽似的嘶吼。
芥川的双眼被染成赤红,十指痉挛似地抠挖着地面,双手的指甲翻卷脱落,在地砖上犁出十道狰狞血痕。
“太...宰...先...”破碎的音节刚出口就被涌上的鲜血淹没。
像是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大脑,芥川的意识被狂暴涌入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淹没。他紧捂着快要炸开的头颅跪伏在地,背脊像被折断般弓起……
乱步像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般向后踉跄一步,撞在织田作僵直的身体上,眼镜摔碎在脚边。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此刻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平日总是眯起的眼睛瞪大到极限,虹膜上浮着一层破碎的泪光。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他神经质地啃咬着自己的拇指指节,眼泪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平行世界的轨迹在他脑中自动推演出千万种可能,每一种都指向他最害怕的那个答案。"太宰...你这个...笨蛋......"哽咽卡在喉间,最终化作幼兽般的呜咽。
织田作挺拔的身躯如遭雷击,暗红色液体从鼻腔、耳道同时涌出,顺着下颌滴落,在衬衫上洇开刺目的痕迹。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后猛地呛出一口暗血。
森、安吾、魔人……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
有人弯下了腰,生理性地反胃,胃里却空无一物,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有人僵在原地,瞳孔急剧收缩,全身不自觉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有人在那一刻忘记了呼吸,直到肺腑开始尖锐地抽痛才猛地大口喘气。
“中也!”
魏尔伦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促,但中原中也已经听不见了。
肺部突然忘记如何运作,他张着嘴却像被扔上岸的鱼,胸腔疯狂地扩张,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呼......呼......"
呼吸频率失控地飙升到每分钟五十次以上,过度换气导致血液二氧化碳浓度骤降,冰冷刺麻感顺着四肢末梢向上蔓延。破碎的气音从牙缝挤出时,他的视野已经开始出现频闪的黑斑。
"中...也...?"
有人模糊地喊着。声音被扭曲成粘稠的液态,和那些突然涌入的记忆碎片一起堵塞在气管里——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正顺着神经脉络疯狂增殖,像是有千万只毒蚁在同时啃噬脑髓,无时无刻不痛痒得令人发狂。
中也想回应,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他试图抬起手抓住什么,但手臂也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视野边缘开始泛起雪花噪点,耳膜鼓胀着发出尖锐爆鸣。
然后,粘稠的黑暗彻底吞噬一切。
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消失,中原中也的身体像一座失去承重的雕像,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