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在尖叫着拒绝,但身体里另一个声音,那个被群聊轰炸、被毕业焦虑、被眼前这座沉默巨山压迫的声音,却在低语:喝一口吧,就一口,或许能浇灭这心头烦躁的火?
店员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她突然笑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听在我耳里却如雷声贯耳。
“一醉解千愁嘛,客人。”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杯壁。那店员深井般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光,快得像是错觉。
“谢谢。”我的声音有些哑,端起了杯子。
凑近鼻端,没有预想中的果酒香,只有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铁锈和某种腐朽木质混合的怪异甜腥气,直冲脑门。
石在溪惊讶地看着我:“墨墨?你真喝啊?”
他第一反应掏出手机,“我给你录个视频哈,勇士!”
我无所谓地冲镜头比了个耶,“反正是免费的,而且喝了又不会少块肉。”
我郑重举起杯子。
舌尖接触到液体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爆炸般的灼热和尖锐的酸苦猛地炸开,那味道霸道地冲垮了所有感官的防线,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我喉咙深处!
好难喝!好腥!我恨不得立刻把杯子甩出去,但石在溪正在旁边看着我的反应,见我真的喝下去了,露出佩服的表情——我大话已经放了出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喝。
一口气喝了一半,他放下手机给我鼓掌,“勇士啊勇士。”
而我的嘴唇离开杯子的瞬间——
眼前的便利店景象——乳白色的灯光,蓝色的货架,石在溪的脸——像被泼了水的劣质油画,瞬间扭曲、融化、剥落……
我的意识,被无数温柔又冰冷的手向下拖拽…
视野陷入一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粘腻的液体流动声,我像被什么巨兽吞入腹中,正在它湿滑黏腻的胃袋里。
然后,一点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晕开。
是月光,惨白的,冰冷的月光。
我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湿冷的、阴森的巢穴中。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甜腻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
我僵硬地、不受控制地盯着面前的东西。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那具躯干。那里,敞开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窟窿。
边缘的皮肉像被野兽撕扯过,翻卷着,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
窟窿里面,是空的。
心脏的位置,只有一片蠕动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温热的、带着泡沫的血液,正从那空腔里汩汩地涌出来,顺着肋骨往下淌,滴落在脚下的碎石上。
滴答,滴答。
那是我的身体么?为什么没有手没有脚,为什么我的头颅会在一边,静静凝视这场鲜活的死亡?
我想尖叫,却只能凝视着自己残破的躯。声音消失了,气味消失了,喉舌消失了,黏腻的感觉也消失了。
在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瞥,我看到一双手。
一双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正从旁边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伸出来。那双手极白,极纤细,像什么精装人偶的手,带着几乎看不见的血色,被更多的血污包裹着。
它们像两把开合的剪刀,裁剪我的肉身和整个世界。
那双手左边紧紧得攥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似乎要将它放进我空荡荡的胸腔。
那颗心脏是透明的,血管扭曲地挤在一起。
那双手右边,向我仅剩的眼球伸过来。
然后我看清了,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颗红痣——是我自己的手。
右手像深入了一盘有些凝固的果酱,搅动着,寻找果酱里玄色的珍珠。
扯出来的时候很小心,连带着一截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神经。
心脏还在跳动着。
咚咚,咚咚,咚咚——
“墨墨!墨墨!你怎么了?!”
石在溪焦急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猛地将我拽回现实。
“哐当!”手中的塑料杯脱手砸在桌面上,残余的暗红色液体溅开,像一小滩污血。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我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喉咙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汹涌的血腥味。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那里完好无损,没有窟窿,没有翻卷的皮肉,手脚也好好地在原处,五官也完完整整的…只有狂跳的心脏证明着刚才那恐怖的濒死感是何等真实。
“没……没事……”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避开石在溪关切又惊疑的目光,也避开了柜台边那个店员深井般的注视。
她依旧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像一尊冰冷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