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风裹挟着寒意掠过宫墙,寒月如霜,将城墙下的石板地浸成一片银白,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空灵。
楚知阙被裴淮死死扣住双臂,后背抵着冰冷的城墙,胸口旧伤传来的刺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
他眼珠子在眼眶里飞快转动,睫毛颤动着垂下,再抬起时眼底泛起盈盈水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陛下能否放人家下来,人家刚刚是被人吓得跳下来的……”
尾音婉转如泣,像被惊到的夜莺,“先前夜观天象,就觉得今夜必能遇到陛下,定是上天可怜我,让我能在危难时寻到依靠。”
说着,他纤白的手指怯生生地勾住裴淮的衣摆,指尖微微发颤,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裴淮原本紧绷的面容突然舒缓,眼底泛起兴味的光芒,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将他眼中的探究映得愈发清晰。
他俯身凑近楚知阙,玄色衣袍几乎要扫到对方的脸,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混着冷冽的杀意扑面而来:“你的舅舅不是太医院院首么?怎么还会占卜呢?”
话语里带着十足的探究意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楚知阙耳畔,像是猎手在戏耍猎物,“太医院何时还教占星术了?”
楚知阙心中警铃大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却依然维持着柔弱的模样,睫毛轻颤,像是受惊的蝴蝶:“舅舅早年游历四方,机缘巧合下学过些皮毛。”
他咬着下唇,露出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声音愈发微弱,“我也是缠着舅舅,才学了一星半点,没想到今日真派上了用场……”
心底却在飞速盘算,如何才能不露出破绽,这谎言每多维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容炔摇着折扇款步走来,扇面上的《寒江独钓图》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扇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唇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凤目微眯,眼底流转着兴味,像在看一场精彩的好戏:“陛下何必动怒,不过是个受惊的小辈。”
声音温润如浸了蜜的春水,却暗藏锋芒,他俯身虚扶楚知阙,广袖扫过对方发顶,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时堪堪停住,“只是小郎君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倒是稀奇得很。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被当成活神仙供起来了。” 话里藏着的试探,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逼近。
楚知阙撑着地面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几缕被冷汗浸湿的头发贴在额角,却强扯出一抹笑:“让大人见笑了,实在是今夜太过凶险,情急之下才……”
他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真的惊魂未定,“若不是侥幸,此刻我怕是已经……”
裴淮直起身子,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楚知阙,月光将他的影子笼罩在对方身上,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希望你的说辞经得起查。”
说罢,袍角扫过楚知阙蜷缩的身影,“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转身时,他瞥见楚知阙膝盖处晕开的血迹,那殷红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脚步顿了顿,藏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的药囊,又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攥紧拳头,最终还是狠狠甩袖,踏着满地碎银般的月光大步离去,靴跟叩击石板的声音,像是一声声压抑的怒号,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而容炔则站在原地,摇着折扇,若有所思地望着楚知阙,眼神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裴淮的马车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渐渐消散在夜色里,车轮与地面摩擦的 “轱辘” 声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巷弄回荡着细微的回音。
楚知阙倚着斑驳的城墙,冰凉的砖石硌得后背生疼,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布满青苔的砖石上,宛如一幅诡异的水墨画。
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卷着枯叶掠过他的脚踝,几片泛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最后停在他沾满尘土的鞋面上。
他伸手扯住太医服的下摆,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发白,“刺啦” 一声,布料撕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一把利刃划破了夜幕的宁静。
方才从城墙跳下时,尖锐的砖石如同一把把小刀,无情地划破了右腿膝盖的皮肉,血珠渗出,瞬间将衣裤晕染成深色,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他指尖蘸了蘸腰间药囊里的止血粉,粉末细腻,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均匀地洒在伤口上,嘴里喃喃自语:“这点小伤,还难不倒我。”
苍白的脸上因伤口的刺痛而微微抽搐,眉头紧紧皱起,可布条缠绕的动作却利落而娴熟,每一个结都打得紧实,仿佛在执行一场关乎生死的精密任务,那是在组织里无数次受伤后练就的本能。
处理完伤口,楚知阙随手将沾满血迹与灰尘的太医服抛进墙角的阴沟。
衣料坠入污水的瞬间,发出沉闷的 “扑通” 声,惊起几只蛰伏的老鼠,它们 “吱吱” 叫着,慌不择路地窜入黑暗的角落。
随着太医服的褪去,内里一袭鲜艳似火的红衣展露无遗,衣料紧贴着他纤细的腰身,在月光下勾勒出惑人的曲线,与方才太医服的素淡形成鲜明对比。
他解开发冠,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柔顺地垂落在肩头,随手捡起地上的银簪,将长发高高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耳畔,随着夜风轻轻飘动,为他增添了几分慵懒与不羁,此刻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右腿传来的刺麻感一阵阵地提醒着他伤势的存在,每走一步,都伴随着细微的疼痛,但楚知阙却毫不在意,步伐虽缓,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劲儿,仿佛伤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朝着京城最热闹的方向走去,街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晕洒在青石板路上,与清冷的月光交织,形成一片温暖而又迷离的光影。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糖炒栗子,又香又甜嘞!”
酒楼里传来猜拳行令的喧闹声,还有歌女婉转的歌声,这些声音渐渐传入耳中,却都被他抛诸脑后,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
春香楼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暖红色的光晕将门口的石阶都染成了醉人的颜色,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红色的云霞。
楚知阙站在楼下,望着二楼雕花窗棂间若隐若现的身影,那些身姿绰约的女子在光影中舞动,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啧啧,姑娘美得可以。”
他抬手理了理衣领,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抬脚迈入这座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门口的龟奴见他衣着不凡,即便有些狼狈,却难掩气质,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公子里面请,我们春香楼的姑娘,个个都是京城一绝,包您满意……”
楚知阙摆摆手,径直往楼内走去。刚一踏入,脂粉香、酒香与檀香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让人窒息。
楼内灯火辉煌,红绸幔帐随风轻扬,衣着艳丽的女子们穿梭其中,娇笑声、琴弦声、碰杯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奢靡的画卷。
他在人群中穿梭,目光却在暗处逡巡,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