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前，武松营帐中：

二月初的济州天气依然寒冷，日落黄昏时，武松并张青、孙二娘夫妇在帐中点好蜡烛、摆好酒宴，邀请了几位关系好的兄弟来叙叙闲话，小酌几杯。

晁盖、林冲坐西向东，鲁智深、晁霖坐北向南，武松、杨志坐南向北，张青、孙二娘坐东向西，八人坐定，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众人皆为醉态，一个个东倒西歪，烂醉如泥。

武松怀抱着一坛酒，一边往嘴里倒一边醉醺醺地大声道：“咱们兄弟这几日可真是无事可做了，大哥，妹妹，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打那个鸟庄啊！我的一双雪花刀可都是要长锈了！”

“二哥…别着…急…再等个几天…快了…！”晁霖趴在桌子上，头埋进了胳膊里，她举起右臂比划半天，终是勉强凑出来了一句完整的话。

“哎，真是好不快活！”酒精麻痹了武松的大脑，他重重地向座椅后背一靠，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帐顶。

此刻，鲁智深躺在地上已然睡着，杨志也阖起双目双手环胸地靠在椅背上。孙二娘双手撑头支在桌子上，张青则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处。

晁盖虽未喝得大醉，却也十分头晕脑涨。他双臂支在桌子上，垂着头，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不适。

没多时帐中进来一个喽啰，走到晁盖身边耳语了几句，而晁盖听后则一脸的吃惊与不解。

“见我？”他语气中充满了质疑。

那喽啰点点头表示肯定。晁盖犹豫了一瞬，之后便拜托还算清醒的孙二娘一会将晁霖送回营帐，见她点头答允，这才匆匆起身离去。

晁盖一路行至扈三娘的营帐，却在她的营帐前停住了脚。他拽了拽自己的衣摆，轻咳了两声后向里试探着开口道：“三娘姑娘，你还好吗？”

“天王哥哥自己进来瞧一瞧不就知道了么。”帐中传来扈三娘的声音。

晁盖有些犹豫，心里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在大晚上进人家姑娘的营帐实在不合礼数，就在他站在原地犯纠结时，面前的门帘却被人一把掀开了。

“哥哥怎地不敢进来吗？”

是扈三娘。

一条明红织锦长裙，外披雪白兔毛大氅，青丝挽起，插着几支珊瑚发钗。帐内的烛火在她身后跳动，明亮的月光洒在她的脸庞。冷暖相映，衬着扈三娘娇艳的面庞犹如散发着淡淡柔光，娇美无匹。

晁盖对上扈三娘如同一汪清水的双目，芙蓉玉面，他只觉得她是画中走出来的女子，不觉心自漏了一拍，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扈三娘归降梁山三日，晁盖虽不甚与她接触，却也已见过数次，可从未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单独的、近距离的、面对面的相见。

晁盖只觉得自己今夜是吃醉了酒，不然怎会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面上发热。

“哥哥，你发什么呆呢？”扈三娘见晁盖只愣愣地不说话，笑弯了一双倩目。

“额。”晁盖瞬间回过神，他慌乱地将目光移向别处，掩饰尴尬般挠挠头，咳嗽了两声，“没…没什么。”

“你，你不是身体不适吗？怎地还站在这风口，快，快进去吧。”他目光不定，话也说得磕磕巴巴。

扈三娘注意到晁盖的耳尖红的像是要滴出血一般，她暗觉好笑，不得由调笑晁盖道：“本来是不适的，结果一见到哥哥就好了。”

“你…这…我…”

晁盖耳尖的红瞬间漫至整个耳朵，他虽已三十余岁，但是这么多年除了晁霖他哪里还接触过其他的女子。一朝被撩拨，心脏怦怦跳地直快，不知如何回应，竟慌乱地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

“哥哥进来坐吧。”扈三娘笑眯了眼。

晁盖进了扈三娘的营帐，坐在桌子前。扈三娘倒了两碗清酒，递一碗给晁盖，坐在他旁边语气坦然道：“哥哥吃碗酒，去去寒气。”

晁盖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而后瞟了一眼扈三娘道：“你…姑娘没事？”

“没事啊。”扈三娘垂着眼，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

“那你要见我？所为何事？”晁盖心中浮起疑惑。

扈三娘闻言转头直直地盯起晁盖，良久，就在晁盖被盯得有些发毛时，扈三娘却突然笑了出来。

“无事不能见哥哥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晁盖轻轻摇头。

“其实不过是这两日不知哥哥是太忙了还是怎地，我竟一直未曾见到哥哥，这心里不甚思念，因为寻个托辞见哥哥一面罢了。”

晁盖有些发懵，疑惑地看着扈三娘，“思念我？”

“是啊。”扈三娘勾着嘴角一点头。

晁盖略微吃惊地张开嘴，却又一时失语。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复杂了扈三娘所说的“思念”意思，只是这刚刚恢复正常的耳朵又逐渐地红了起来。

“哥哥？”扈三娘眨眨眼，一脸询问状。

“你…这…你为何思念我？”

晁盖不解相问，只是这话音刚落，扈三娘却也脸红起来。她双眼宛若盈盈秋水，十分害羞地看了一眼晁盖，而后低下头小声反问道：“哥哥觉得呢？”

晁盖一愣。

他有些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三娘姑娘，我…”

“哥哥可有妻室吗？”

他才一张口却被扈三娘打断，而他闻言又是一惊，“什么？”

“哥哥可有妻室吗？”扈三娘面带笑容，语气温柔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晁盖瞪大双眼，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整个人愣在原处，不知所措。

“据我所知。”扈三娘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香囊，轻轻地抚摸几下，抬起头看向晁盖道：“哥哥未有。”

晁盖在看清扈三娘手中之物后瞬间反应过来，他蹭地一下站起，向后退了几步，本还因吃酒而略微昏沉的头脑也完全清醒了过来。

“你这是何意！”

晁盖的心怦怦跳得直快，他就算再不解风情，却也知道这荷包香囊所代表的含义。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扈三娘，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一般虚幻。

“哥哥不懂吗？”扈三娘嘴角上扬，语气十分轻快。

“三娘姑娘...”晁盖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已年过三十，我…”

“我知道。”扈三娘得意一扬头，起身走到晁盖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笑得明媚。“可我就是爱慕哥哥能怎么办？”

晁盖呆愣愣地看着面前如花般的笑靥，扈三娘明艳又活泼，他必须要承认，自己心动了。

扈三娘见晁盖不说话，只微微一歪头，眼里却全是疑问，“哥哥于我无意？”

“你为何爱慕我？”晁盖压住心中翻涌的情感，故作冷漠姿态地反问。

扈三娘微微踮脚，将脸凑近晁盖神秘一笑，“哥哥可曾听过，一见倾心？”

晁盖身高八尺，比扈三娘整整高出了一头半，可如今却被她突显亲近的暧昧动作吓得连连后退，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在不断地向后退却躲避着虎视眈眈的豺狼一般。

扈三娘一把拉住后退的晁盖，对他扬起眉笑道：“我尚在闺中时就听说过哥哥的英名事迹，第一次与哥哥相见，扈家庄门楼遥遥相望，我便被哥哥英姿所吸引。哥哥阻止小霖姐姐射杀我庄丁，我便更明白哥哥为心善仁慈之人。第二次战场相见，我本想为你不来，但我又为你而来。哥哥以为我为何投靠梁山？祝家庄当败为一方面，保我扈家庄周全也为一方面，但更多的，我是为了哥哥你。这几日我与哥哥接触几次后发现，哥哥当真人中好男儿，我当真没有看错人，所以我不想错过这摆在眼前的机会。我自诩为直率洒脱，所以我怎地想就与哥哥怎地说了，哥哥接受我吗？”

“三娘姑娘…”

晁盖听完扈三娘的真情表白，大脑却一片空白。他看着扈三娘水波流转的一双眼，张张嘴，却只说出了她的名字。

“我在这里。”

扈三娘笑弯的一双眼落在晁盖的眼里，只让他想到了今夜明亮而闪光的弯月。他颤抖着右手拂上扈三娘的脸庞，而扈三娘也乖觉地将脸靠于他的手掌，轻轻地蹭了两下。

青丝拂过手臂，同样也拂进人心。晁盖接过扈三娘手中的香囊，二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哥哥接了我的信物，那是不是也应该给我留一个信物呢？”扈三娘从晁盖手心中抬头，一脸期待神情。

“这…”晁盖被难住了：自己身无长物，能留作什么当信物？

他皱着眉思考了许久，终于想到了自己头上插着的银制发簪。他抬手拔下发簪，长发也如瀑布般随之而落下，他将发簪塞进扈三娘的手里，开口道：

“这是小霖行笄礼时我们叔叔送我们兄妹五人一人一支的发簪，我一直带了四年了。这发簪于我来说意义非凡，这是我叔叔亲手熔的，也是小霖成年的象征。三娘，我今日把它送给你，就如同把我自己的心捧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和小霖一样，都是我穷极一生也要守护的人了。”

晁盖紧紧攥着扈三娘的手，目光灼热，言语真挚。而扈三娘则回之一个灿烂又温柔的微笑道：

“我也是。”

晁盖回到中军帐时已然是深夜，就在他刚刚落座中军椅又重新束了个发，想要从怀里掏出扈三娘给的荷包香囊好好地摩挲赏鉴一番时，帐帘却被人猛地撞开了。

他慌乱地将刚露出一半的荷包塞回怀里，皱起眉想要看看是谁如此无礼。一抬起头，却发现是满脸通红的晁霖，正一步三趔趄地摇晃着冲进了账内。

晁盖有些惊讶，想着自己不是托孙二娘送晁霖回去了吗？就在他快步走到晁霖身旁扶住了她时，杨志也抱着晁霖的白色狐裘匆忙地跑了进来。

“杨制使？”晁盖看着突然出现的杨志，又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狐裘，不由得有些疑惑。

“天王哥哥。”杨志也是一愣，随后快速解释道：“那个，小霖吃酒吃醉了，二娘本想送她回帐，但小霖却一直嘟嚷着说要来寻你。俺本寻思着托词说带她来寻你好给她送回营帐安歇，没想到走到一半小霖直接脱了狐裘撒丫子跑了。俺这个追，到底没追上，让她跑来了。”

杨志说完，面色既尴尬又难堪，想着自己到底还是赶不上晁霖。平日她清醒时武艺赶不上，如今她吃醉了酒奔跑也赶不上。杨志心下郁闷，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这样啊。”晁盖笑起来，“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杨制使，小霖这样随性也不是一两日了，你回去吧，我送她回营帐。”

杨志不放心地看向靠在晁盖怀里阖着双目一言不发的晁霖，而后将目光转向晁盖轻轻问道：“天王哥哥一个人方便吗？要不我帮天王哥哥一起？”

“不必。”晁盖空出一只手，笑着对杨志摆了摆道：“夜色已深，杨制使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不必辛苦。”

杨志闻言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允，他将狐裘递给晁盖，之后便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中军帐。

晁盖抱起晁霖，想将她送回她的营帐，却被她一把拽住了领口。他低头，晁霖早已张开了双目，一双秀眼因醉酒而变得通红迷离，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呦，吃了多少酒啊小祖宗？”晁盖一脸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