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威看向李俊,后者脸色十分凝重。他又与自己弟弟对视一眼,童猛也看出了李俊的不对劲——
换做旁时,李俊绝对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晁霖的想法。而这次,他却没有。
为什么?
童威暗暗戳了戳李俊,示意他:
该你表态了。
李俊面色愈发凝重,显然不是赞同的样子。但他还是说:
“可以一试。”
闻言童威童猛皆松了口气,纷纷表示:倾力跟随。
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一路无言的李俊,晁霖坦然一笑,道:
“李俊哥哥,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月色如水,清辉洒满山间。银白月光不浓不淡地铺满晁霖,更映得她整个人清绝独立。
沉稳如李俊,看着她此时样子,心却也控制不住地乱了起来。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两下,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悸动。眼底起了几丝波澜,他开口,嗓音沉沉:
“小霖,太冒险了。”
“什么?哥哥?”
晁霖不解地歪头眨眨眼,神情落在李俊眼里实在是单纯漂亮,带着几分孩童般的自然纯净。
他的心跳更是漏了一拍。
他再次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冷静而清晰:“我是说,你的想法,太冒险了。”
“哪里?”
“你要见官家。”
晁霖闻言舒眉一笑,“哥哥担心我?”
“如何能不担心呢?”他看着她,眼里情绪复杂涌动,“与虎谋皮,无异于自寻险路。”
“那哥哥是不认同我的想法了?”她笑着反问。
李俊闻言轻轻吐出口气,摇摇头,神色和语气都变得异常认真:“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决意追随,生死不离。”
他定定看着晁霖,眼中没有丝毫掩饰,爱意一显无余:“我只是担忧,我不想你受伤。你在我心里,比我自己还要重要。”
李俊的爱是深沉的,是纯粹的,是愿意为晁霖付出一切的。无所谓招安,无所谓自立,他只想能和她永远在一起。
他只是心疼她谋划得太多、付出得太多、面对得太多;他只是害怕,在追寻梁山平安未来的过程中,他会失去她。
“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能没有你。”
李俊真情剖白,声音微微发颤。晁霖心猛然一跳,望着他那双深情的眼眸,做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抚他道:
“不会的,哥哥,我能保护好自己的。”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再者说,不过就是个软弱无能的皇帝,我不会受伤的。”
李俊静静地轻握住晁霖的双腕,垂眸看着她,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爱与珍视。指尖缓缓下移,一寸一寸包裹住她的手。他将晁霖的右手附上自己的脸颊,天地间蓦然失色,唯有晁霖在他眼间。
冷香萦绕于鼻尖,李俊轻蹭了蹭脸间的细腻,双眼紧盯着那手的主人——已经怔愣住了的主人。
他唇角含着笑,半带轻笑道:“可你许久以前,也曾与我说过,不会再受伤了。”
三年前,泛舟芦苇荡中,晁霖信誓旦旦地与他讲她再也不会受伤了;一年后,她就蹲了高唐州的大牢,又在养病坊休养了半月。
其实李俊对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看得出:晁霖,不怕死。
所以他一定要用什么留住她。
最好,是他自己。
晁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李俊却不肯放开。她无奈叹气,抬眼看着他道:“俊哥,我想你也是知道的,身为武将,受伤,是不可避免的。”
“我知道。”李俊双眼微弯,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所以我乞求你,能让我永远看得见你、够得着你,好吗?”
他的话中之意晁霖当然听得出,无外乎只有两个字:
活着。
于是她闷声一笑,盈盈应道:
“好。”
“公明哥哥,你为什么还要招安啊?”
晁盖前厅内,梁山前六把手再次围坐,晁霖不解地看着宋江发问。
宋江叹出口气,“小霖妹子,我知你不悦,但梁山受封于朝廷,亦为招安。”
“那哥哥在忠义堂上说的‘招安’,是为哪般意味?入朝,还是受封?”晁霖紧紧追问。
“只要能报国。”
宋江答非所问,却毅然坚定。晁霖了然,点头,又叹了口气:“但哥哥前日那么一言,只怕山寨的哥哥们,都会以为我们是要带领他们入朝了。”
“那就寻个机会,与他们说清楚。”晁盖开口。
晁霖点头,“是要说清楚。我已经与水军的哥哥们说了,我想不日,便也传开了。”
几人正说着,突然一个报信团的骑兵来报说李逵跑了。宋江大惊,忙问来龙去脉,原来是李逵撞破了监房大门,从西北水寨划船离山了。
屋内几人皆是无奈,宋江遣燕青去寻,数日后二人回山,李逵却一斧头砍断了忠义堂前的替天行道大旗,又站在旗台上发疯似地叫喊宋江出来。众人从忠义堂涌出,只见李逵放言要砍掉宋江的“狗头”,几人连拉不住,宋江大喝一声“李逵,你疯了!”,他这才停了挣扎。
李逵指责宋江和鲁智深强抢民女,又说到梁山众人皆想招安,才会包庇宋江。阮小七和他吵起来,晁霖忍无可忍,持剑跃步横于二人中间,凌声道:“够了!”
她给了阮小七一个眼神,后者立马乖乖扭身走开。她又看向李逵,冷冷的声音里又带着几分无奈和哄劝:“铁牛哥哥,公明哥哥所说的招安,并非是去做那鱼肉百姓的贪官,而是带领梁山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保家卫国!你这段日子不在山上不知道,我们,并不打算入朝为官!”
李逵闻言果然一懵,半晌才呆呆地看着晁霖,迟疑地问着:“真的?”
“当然是真的!梁山是要投顺朝廷,但梁山绝不会屈服于朝廷!”
言于此,晁霖大步迈上旗台,她一身天青色刻丝木兰云锦长袍,双袖收紧,腰间系着九跨蹀躞带,长发用一根岫玉流苏簪挽成单螺髻。
——她实在是很美丽。
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明艳英气不变,稚嫩逐渐褪去,变得愈发具有攻击性。
此时她双剑持于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时,颇有一股天然强势、不可侵犯的压迫感,令人不敢忽视她的存在。
她环视一圈山寨众人,声音凛冽清亮:“各位兄弟、各位头领、各位将军,这些日有听说过的、有未曾听说过的,今日,我晁霖,便在这里将话与诸位讲清楚:我梁山,要封王!要自立!要屹立于这混沌世道,做一方不可侵犯的净土!
“宋公明哥哥所说的招安,并非是带着诸位兄弟离开梁山,入朝为官;而是与朝廷交涉,互为依仗。我们助宋御敌门外,宋封我们爵位土地,让我们永世安居于梁山。此计划我已谋划数年,晁天王、宋头领、卢员外、吴军师、公孙道长,皆无异议。今日时机成熟,我便将对梁山之未来打算明白坦荡地呈现给大家,绝无隐瞒。
“当然,我知道,与朝廷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如果朝廷能够接受我们梁山的条件,那我们,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绝不退缩!但如果朝廷不能接受我们的条件,那我们就让他们见识见识,盘踞于绿林之间的巨蟒,发起怒来,也是能教天地变了颜色的!
“各位兄弟、各位头领、各位将军!前路是未知的,前途是未卜的,或许充满荆棘,或许布满鲜花。今日我站在这里,不知各位可否愿意与我,与晁天王、宋头领,与你身边最忠实的朋友、战友,为自己、为梁山、为你在乎的每一个人,共同博出一个全新、伟大、平安的未来呢!”
晁霖荡气回肠的声音和话语久久回荡于忠义堂前和梁山众人的心中。她的话音只落须臾,水军组便率先抱拳相应:
“我等决意追随晁头领,天地为誓,死生不离!”
随着水军组的表态,越来越多的梁山兄弟纷纷抱起了拳,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对晁霖抱起了拳:
“我等决意追随晁头领,天地为誓,死生不离!”
此情此景壮意恩豪。晁盖与吴用对视一眼,而后皆自笑了出来。
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的雏鸟,早已长成了翱翔九天的鹰隼。
晁霖,超越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