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霖直起身,泰然回道:“皇上在宫内是皇上,可在这御香楼,不就只是来探望李行首的赵大官人吗?”
“还真是伶牙俐齿。”赵佶端起茶杯细细一抿,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晁霖,“怪不得哄得师师为你说了那么多的好话,还为你求了朕的赦令。”
“承蒙李行首看得起罢了。”晁霖对站在赵佶身侧的李师师微笑着颔首。
赵佶又是一笑,“不光师师,朕前朝的官员,似乎也对你青眼有加。”
“皇上的官员,自是与皇上一样有眼光。”
晁霖奉承的话语哄得赵佶心花怒放,他轻咳两声,正了正颜色,做出一副正经样子:
“好,你说吧,你要见朕,究竟为何?”
晁霖再次弯身抱拳,一双眼却紧紧盯住赵佶,似要看清他的每一个反应:
“民女请皇上,封晁盖为大宋异姓王,将梁山赐为封地。我梁山愿勤王抗辽以回报,从此绝不反宋!”
此言一出,赵佶和李师师皆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大胆!”赵佶瞬时变了脸色,横眉竖眼,怒而拍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晁霖直起身,坦然自若。
“你知道?那你还敢与朕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朕看在师师的面子上才听你一言,你竟敢与朕说要朕封你们为王!朕看你真是失了心智!”
“皇上息怒。”李师师赶忙安抚起赵佶,震惊之余又给了晁霖一个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了。
“皇上。”晁霖目光淡淡地望着赵佶,“民女无意冒犯天威,只是在说实话罢了。我梁山,是山匪,但我们从来都不草菅人命;我梁山兄弟都乃忠义之人,都有一腔报国的热血,只是被这世道逼得不得不落草。请皇上相信我,封我梁山为王,我们必定全力勤王。”
赵佶怒极反笑,“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与朕谈条件?!”
晁霖无奈地轻叹出口气:
狗屎的封建社会,狗屎的昏君。
她暗暗骂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四方牌,双手递向赵佶。
李师师接过四方牌,看到上面的字时却是一惊,动作也随之一滞。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晁霖,那人却面不改色,仍然一副淡定样子。她咬咬牙,转身将四方牌奉到了赵佶眼前。
赵佶的脸色刹时变得惊愕扭曲。
“山东晁盖”
——是前日柴进从禁院内摸回来的。
“你…你…你们竟然……!”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赵佶已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民女确实没有资格,但我想,我们梁山有资格。”
晁霖开口,声音不卑不亢:“皇上,恕民女直言,放眼当今大宋,内忧外患,可用之人几无。宋与辽纠缠多年,民女拿性命相抵,皇上封我梁山,我梁山必定灭辽!”
赵佶震惊,眯起眼,胸膛上下起伏剧烈。
“你凭何以为朕的大宋无可用之人了?”
空气中一阵沉默。许久,久到连李师师都觉得晁霖没有理由了、放弃了,想要张口替她求情时,她才复又开口:
“皇上,恕民女实话实说,若是大宋还有可用之人,何至今日还让我梁山屹立于山东不倒?让田虎、王庆、方腊等人为非作恶?让辽、金等外邦不断挑衅?不过是因为大宋军事无力罢了。”
“晁霖姑娘!”
李师师惊了,这可是冒犯天威、大逆不道之言!她刚想开口为晁霖开脱,却被赵佶所止。
卧榻上的官家沉默着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复又一声冷笑,“师师为你求的赦令,还真是救了你!”
他说完便拂袍起身,怒气冲冲地甩手而去。
李师师满面忧愁地看着赵佶离去的背影,走到晁霖面前将四方牌递还给她,“小霖姑娘,今日你可算是把皇上给惹恼了,这可如何是好?”
“娘子不必担忧。”晁霖对她安慰一笑,“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如何选,就是赵大官人自己的事了。”
“可万一皇上要…”
李师师欲言又止,晁霖却清晓她的未尽之言:
万一要对你们赶尽杀绝该如何?
窗外猝然泛起火光,城中喊起的杀声震天动地。内室大门被“嘭——”地一声踹开,一面目凶恶的蓬发男子持着双斧站在门口,片片殷红顺着斧刃流落一地。
李师师被他样子吓得僵在原地,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她转头,晁霖站在阴影里,昏黄火光照映在她脸上,面部轮廓忽明忽暗,眼神也晦涩不明。
她又听到她嗓音沉静地开口:
“尊严只在刀锋之上,而非乞求声中。想要别人尊重你,首先,就要让他恐惧你。”
寒意自头顶遍布全身,李师师木然看着晁霖,后者的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她这时才幡然发觉,一直以来,她都太过小瞧她了——
年纪轻轻就能压住梁山,她,从来便不是个简单的。
宋江、柴进、戴宗、李逵一直在晁霖隔壁的房间吃茶。戴宗听到隔壁大门推开的声音,透过门缝偷看,只见宋徽宗气冲冲地从内走出,便知他没有应允晁霖的请求。与宋江对了个眼神,放出了李逵。
柴进推开窗子,对楼下举着火把的史进和穆弘挥了挥手;二者会意,点燃了墙边早已铺好的大片枯草堆,随后便翻出了御香楼。
御香楼火起,吓得赵佶一道烟跑入地道走了,而给他守门的太尉杨戬却没那么幸运,被李逵一斧头砍掉了脑袋。
宋、柴、戴已趁乱离开,李逵回来找晁霖,晁霖让他把动静闹大一些,他闻之放声大笑,双眼放光地大步离去。
晁霖微微歪头看向李师师,唇边笑意渐盛,“李行首,今夜多谢,来日事成,我定送你离去。再见。”
李逵、燕青,史进、穆弘。几人在东京城内与官军杀作一处,晁霖跳出加入他们,直打到城边,武松、鲁智深,朱仝、刘唐从城外冲进来支援,几人一同杀出了城。
五虎将于城外压阵迎接,众人上马,却发现不见了李逵,燕青自请去寻,其他人则星夜回往梁山。
回到梁山,晁霖将这次东京之行大致讲与晁盖和吴用,晁盖反复打量了好几遍手里“山东晁盖”的四方牌,笑起来道:“所以你就把东京给点了?”
“啊。”晁霖不以为然。
“这样也好。”吴用轻摇羽扇,看着晁霖的眼神十分宠溺纵容,“教那赵大官人知道,我梁山,可不止是一味卑躬屈膝地求封。”
晁盖双眼含笑地看着吴用,语气揶揄:“还好加亮没跟着小霖一起去东京。”
“怎么呢?”晁霖不解。
“不然他非得帮你把皇帝给绑了不可!”
晁盖说完便放声大笑起来,吴用无语地瞪了他了一眼,“给赵官家看四方牌,是告诉他,我梁山的弟兄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宫内,就是杀了他,也如探囊取物一般;而大闹东京,也是为了威慑朝廷,只要我们想,拿下东京也是轻而易举。”
“是、是。”晁盖顺应着点头,“小霖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嘛,谋略不错,不错!”
晁霖尴尬地干笑两声:“哥哥,总感觉你在阴阳我俩。”
最近泰安州有个叫任原的在摆擂相扑,李逵从东京出走后一直没回梁山,宋江猜测他会去泰安闹事,便教卢俊义带着史进、穆弘、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七位头领,引一千余人,去泰安策应。
数日后众人回山,却依然不见李逵踪影。又过了几日,李逵便穿着一身绿公袍,跟着穆弘回来了山寨。
忠义堂内寂静一片,晁盖、宋江、卢俊义坐在上首,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语两个字。
李逵欢欢喜喜,不明白众位头领为什么都不说话。直至晁霖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跟众人一起从东京回梁山。
“小霖妹子…”李逵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在东京城里还没杀过瘾,结果众家兄弟就给俺生拉硬拽了出来。俺本还想再杀回去!偏偏小乙哥非教俺走,俺就一路跟他回来,路过泰安,小乙哥打了擂!俺杀了任原!”
“那你为什么在泰安又跑了呢?”晁霖耐着性子继续发问。
李逵嘿嘿一笑,“擅自出走,俺怕你们骂俺。”
宋江闻言在上首发出一声冷笑,声音亦是冷冷:“那你今时回来,又是不怕了?”
李逵还是憨笑着,“这不是哥哥教我回来嘛。”
晁霖无力扶额。宋江大骂李逵再惹出事端就定不饶他。李逵连声喏喏而退,至此事已毕。
四月春暖花开,忽一日戴宗疾步进忠义堂,对众人抱拳后开口道:
“朝廷今差一个太尉陈宗善,赍到十瓶御酒,赦罪招安丹诏一道,如今已到济州城内。”
此言一出,堂内瞬时炸开了锅。众人七嘴八舌,震惊、不解、质疑、揣测,晁盖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目光移向晁霖,蹙着眉的少女忽地一声冷笑。
“这狗皇帝,还真敢来招安哪。”
吴用眯了眯眼,看着戴宗,“可打探清楚,是招安,还是册封?”
“招安。”戴宗一滴冷汗已经下来。
忠义堂内空气如同凝滞,众人思绪繁乱,面色皆是愤懑不悦。终于,吴用看向晁盖,声音冷冽:
“迎?或是不迎?”
晁盖却看着晁霖,“你欲如何?”
晁霖双拳紧紧攥起,骨节几乎快要破指而出。她眉头紧锁,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眸光微闪,舒展了面容。
她扶椅而起,莞尔一笑时笑意却不及眼底。
“迎。”她的语气和缓却坚定:“不光要迎,还要隆重、热情地迎。”
梁山众人不解晁霖的决定,可吴用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腾起的杀意。
看来,这招安使,是走不出梁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