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纸笺上那个被人唤过多少次的名字渐渐变得陌生,那个“婉”字竟成了叫不出的奇怪符号,就连原本与她还有几分相像的画中人,也越来越像是个陌生人。
阿婉忽然很想看看自己在画像里的模样。若她也在画上,那和画上的婉仪又会有几分相似?
她想起了宫中的南熏殿,那个存放皇家画像的地方。
她要去看一看。而且私心里,她还想找别人证实月薇姑娘说的那些话。尽管眼前的所见几乎已经说服了她,可她还是压不下心中的那丝侥幸。
阿婉茫茫然从屋中走出来,像从未进来过一样锁好门上的铜锁。
面对惊讶于她又忽然出现的管家,她只说是在梁铮的书房里看书入了迷,没有听到他的呼喊。
老管家目送她离开将军府,满腹狐疑地猜测着她究竟是看了什么书,才会变得这样神色黯然。
阿婉执着皇帝表哥御赐的金牌在皇宫里畅行无阻,直奔南熏殿而去。
路过通往前朝的御景门,正好看见皇上身边的总管郭公公领着几名宫人往后宫走来。
郭公公也看见了阿婉,以为她是来宫中寻燕王的,便体贴地道:“郡主,燕王殿下正在御书房和皇上议事,您要不先去慈宁宫等上一会儿?”
“我不是来找我爹的。”阿婉想起静妃娘娘的话,在皇帝表哥身边伺候的郭公公一定有南熏殿的钥匙,“我要去一个地方,需要你来帮我。”
“需要老奴帮忙?”
阿婉点头。她屏退了其余的宫人,才对郭公公道:“我要去南熏殿看看。”
“南熏殿?”郭公公小心地打量着阿婉的神色,“郡主去那儿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我自己的画像。”阿婉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纯良又无害,“还有我爹和大哥的。来宫里这么久,我都没有见过。”
“这——老奴得问问皇上……”
“我就进去看几幅画像,还需要惊动皇兄?”
郭公公辩不过,只好跟着阿婉来到南熏殿。他用钥匙打开殿门,阿婉随即走了进去。
冷清的大殿里摆放着一排排柜架,精心收置的画轴摆放其上。深秋午后的阳光里轻尘飞扬。
郭公公跟在阿婉身后:“还是让老奴来帮郡主找吧。”
阿婉也不推辞,任由他把爹和大哥的画像拿给她看。其中一张爹尚在弱冠时的画像还真让她惊喜了一番。
只是她的欢喜只有恍然一瞬,郭公公从女子画像中抽出她的画像时,她也从相距不远的架子上拿下了婉仪皇姐的画像。
郭公公瞧见她手里的画像,瞬间变了脸色:“郡主,那是婉仪公主的……”
“我知道。”阿婉朝他笑笑,自顾自地打开画轴外的布袋,“我就看一眼而已。”
郭公公有些无措,他忐忑地打量着阿婉的神色,揣测着她此举是偶然还是有意。
卷轴在阿婉手中缓缓打开,画像上的女子端坐榻上。与在将军府上见到的画像相比,多了几分皇家画像时的端庄安然。
阿婉看向郭公公:“公公,我的画像呢?”
郭公公连忙将手中的卷轴打开,呈到阿婉眼前。
两幅画像展开在一处。
相似的姿态,相似的衣饰,相似的容貌……尽管两人并未站在眼前,可不管是谁看见画中两人,都能看出她们的相像。
“公公,有没有人说过,我和婉仪皇姐长得很像?”
郭公公手里的画卷有些颤抖:“……这个……”
“听说婉仪皇姐最擅琴画,能吟诗作赋,还会刺绣手工。”
“……郡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阿婉朝他笑笑:“我只是随口问问,公公不必这么紧张。”说着好似不在意一般,收起手里的画像重新放回架上。
郭公公惶惑着不明所以,只好也收起画卷,跟着她朝殿外走去。
阿婉跨出殿门,望着满院清冷秋色出神:“公公,婉仪皇姐在世时,是不是与梁将军的关系甚好?”
身后心虚的郭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哪个长舌妇人在郡主面前乱嚼的舌根……郡主可不要乱听那些坊间传言……”
“那这坊间传言是真,还是假?”
“……”
“你但说无妨,皇帝表哥不会知道的。”
郭公公看着阿婉有些受伤的表情,顿觉一股欺瞒良善的负罪感:“……那时候的婉儿公主与梁将军确实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只可惜,公主她三年前……”
“我知道了。”阿婉弯腰将他从地上扶起,“其他的事我都知道了。”
郭公公惶恐着抬手去擦额上细汗。
阿婉朝远处望着,目光似乎失了焦:“梁将军他们快回来了吧?”
“是啊是啊。”终于岔开了话题,郭公公不禁送了一口气,一下子话多了起来,“今早刚收到消息,再有一日便能到临州城了。”
“是么。”
“是啊。兵部和礼部都已经安排了人手,到时候还要出城迎接呢。那排场,可够京城里热闹一阵子了——哎,郡主!郡主是要去哪儿啊?”
阿婉已经朝着后宫相反的方向走出很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冲郭公公微笑道:“我今天入宫的事不许跟皇兄和我爹提半个字。”
“……这……”郭公公无语,这算不算是欺君啊。
阿婉顺手就从腰间往下摘金牌。
郭公公连忙点头:“……老奴知道了。”
阿婉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通情达理从不强人所难的人。
因为许多事不能强求,如果不是你的,就算是抢到了手也还是会丢的。冰糖葫芦是这样,良驹宝马是这样,梁大将军也是这样。
于是,那天从宫中出来,她就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离开京城,立刻,马上,要赶在迎降左丞相的大军回返京城之前,远远地跑回燕都去。
她不想惊动任何人,因为不愿跟任何人解释自己离开的理由。就像一个多月前从燕都偷逃到京城一样,她离开的时候最好谁都不知道。
从皇宫到驿馆的短短路程间,她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想好了脱身的对策。
换衣变装是必须要有的,翻墙过户溜门撬锁也是难免的,纠结了一下,必要的信笺还是留下吧,有些话总是要说清楚的。
终于,当阿婉骑着枣儿一路向北飞驰而去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她原本是想在洛安城里等着见一面准嫂子菩朵的,可惜是实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