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稳。” 冰冷、简短、毫无情绪起伏的命令,从柏闻屿紧抿的薄唇间吐出,清晰地传入初衍嗡嗡作响的耳朵。
说完,柏闻屿便松开了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重新迈开步伐,走回队列前方自己的位置。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及时的搀扶,只是维持队列纪律的必要之举,不值一提。
初衍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右臂上被柏闻屿攥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凉而强大的力量感,和他指尖那清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触碰。那感觉……和他手腕处不断流淌的温热液体一样清晰!一样令人……窒息!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深深缩在袖口里的左手。那沉甸甸的湿冷感,混合着柏闻屿刚才那冰冷的命令和触碰带来的无形烙印,像两道冰冷的枷锁,将他从身体到灵魂,牢牢地钉在了这片滚烫的炼狱里。
主席台上,总结终于结束。解散的哨声如同天籁般响起。
人群瞬间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动起来,喧嚣声浪淹没了操场。
初衍却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陈墨带着哭腔冲过来,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臂:“衍哥!走!去医务室!快去啊!”
初衍被他拉着踉跄了几步,才仿佛从梦魇中惊醒。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被陈墨半拖半拽地拉离了那片灼热的操场。手腕处的冰冷湿意,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着他。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片喧嚣的洪流中,一道冰冷、锐利、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穿透重重人影,牢牢地钉在他那只深藏在袖口里的手腕上。
解散的哨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操场上沉闷的火山!灼热的空气被少年少女们如释重负的喧嚣、抱怨和奔向食堂/营房的脚步声搅动,掀起一股裹挟着汗味和尘土的热浪。
初衍被这股喧嚣的洪流裹挟着,脚步虚浮地向前踉跄。失血的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一阵强过一阵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视野边缘的黑点不断蔓延、扩大,眼前的景物如同隔着晃动的水波,扭曲变形。阳光不再是刺目的白,而是一片令人晕眩的金色光晕。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敲在破鼓上,带着空洞的回响,牵扯着左腕处那片持续不断的、冰冷粘腻的湿重感。
“衍哥!这边!医务室在那边!” 陈墨死死抓着初衍冰凉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他能感觉到初衍身体的重量在一点点下沉,那只被他紧紧攥着的手臂,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初衍袖口下方,深绿色的迷彩布料已经被洇湿了一大片深色,边缘甚至能看到一点点暗红的凝结,如同污浊的苔藓。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初衍垂在身侧的左手,宽大的袖口随着踉跄的步伐无力地晃动,袖口边缘,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凝聚成形,然后——
“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
一滴暗红的血珠,砸落在滚烫干燥的沙土地面上,瞬间被饥渴的沙砾吸收,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圆点,转瞬即逝。
“衍哥!!血!!” 陈墨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锐得破了音!他惊恐地看着那消失的血点,又猛地抬头看向初衍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失焦的眼睛,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是拖着初衍,想强行改变方向,朝医务室冲去!
“不……” 初衍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抗拒和冰冷的麻木。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任由陈墨拖着,脚步拖沓,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去医务室?让更多的人看到?看到他的不堪?看到他的脆弱?看到这手腕上层层叠叠的、丑陋的、自我毁灭的印记?不……他宁愿流干最后一滴血,死在这片灼热的沙地上!
“可是衍哥!你会死的!!” 陈墨哭喊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拖拽。汗水混着泪水糊了他一脸。
就在陈墨奋力拖着初衍、在喧嚣混乱的人流中如同逆水行舟般艰难挪动时——
一股冰冷、强大、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如同寒潮突降,瞬间锁定了他们!
初衍混沌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冰,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人群的缝隙中,一道深绿色的、挺拔如松的身影,如同劈开浊浪的利剑,正沉稳地、目标明确地朝着他们走来!
是柏闻屿!
他显然已经处理完队列的事务。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平静无波。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如同精准的探针,牢牢地锁在初衍身上!那目光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穿透了初衍摇摇欲坠的身体,精准地、如同手术刀般,落在了初衍那只深深缩在袖口里、正不断滴落血珠的左手上!
初衍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丝线,缠绕上他冰冷的手腕,缠绕上那不断扩大的湿冷暗红,缠绕上那滴落的、如同生命倒计时的血珠!
一股巨大的、如同被天敌锁定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初衍!比失血的眩晕更强烈!比身体的痛苦更致命!柏闻屿知道了!他一定看到了!那滴血!那袖口的深色!他什么都知道了!
“跑……” 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如同濒死的喘息,从初衍干裂的唇间挤出。
“什么?” 陈墨还在奋力拖拽,没听清。
“跑!!!” 初衍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那力量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对柏闻屿那冰冷掌控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爆发出垂死的嘶吼!他猛地挣脱了陈墨的搀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柏闻屿相反的方向、那片连接着食堂后厨的、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狭窄通道,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衍哥——!!!” 陈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嘶吼彻底吓傻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柏闻屿——后者那冰冷的目光正如同追魂索命的利箭般射来!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理智!
跑!
必须跑!
陈墨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怪叫一声,拔腿就追着初衍狂奔的背影冲了过去!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柏闻屿是否追来!
两个深绿色的身影,在散乱的人流中,如同受惊的兔子,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冲向那条散发着酸腐气味的阴暗通道!初衍跑在最前面,脚步踉跄虚浮,身体剧烈地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左手死死地、本能地护在胸前,宽大的袖口随着奔跑疯狂晃动,每一次晃动,都甩落几滴暗红的血珠,如同断线的珠子,砸在身后滚烫的沙地上,留下一个个迅速被蒸腾、被踩踏消失的深色印记。
柏闻屿站在原地,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加快。他深邃的目光如同锁定目标的鹰隼,冷静地追随着那两个疯狂逃窜的背影。他看着初衍踉跄的步伐,看着他袖口甩落的血珠,看着他冲进那条肮脏阴暗的通道入口,最终消失在一片杂物的阴影里。
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剧烈的暗流汹涌而过!如同深海的冰川在无声地碰撞、崩裂!那里面翻涌着冰冷的审视,被那决绝逃离和滴落鲜血点燃的、近乎暴戾的怒火,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濒死挣扎姿态所触动的惊涛骇浪?
但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柏闻屿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追逐从未发生。他只是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处迅速消失的血迹,然后便极其自然地、如同只是调整了一下方向,迈开沉稳的步伐,朝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身影在灼热的阳光下,依旧挺拔、冰冷、深不可测。
只有他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瞬间的用力而泛出清晰的青白色,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
通道深处,堆满了废弃的纸箱、油腻的厨余垃圾桶和散落的扫帚拖把。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腐和食物腐败的气息。光线昏暗,只有通道尽头一点模糊的天光。
初衍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撞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泔水味的绿色垃圾桶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顺着冰冷的金属桶壁滑坐在地,背靠着肮脏的桶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喉咙深处的灼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黑暗的边缘疯狂摇曳。
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袖口已经完全被粘稠冰冷的暗红浸透,沉甸甸的。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顺着指尖不断滴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生命流逝般的“嗒……嗒……”声。
陈墨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看到初衍瘫坐在垃圾堆旁、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他扑到初衍身边,带着哭腔:“衍哥!衍哥你怎么样?!别吓我啊!血……还在流!怎么办啊!”
初衍微微侧过头,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陈墨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他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极其破碎、甚至带着点解脱意味的弧度。那笑容空洞得如同枯井,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
“别碰……”
“脏……”
说完,他头一歪,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干净清冽、如同雪松冷泉般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腥味,冰冷地缠绕上来,将他拖入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