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玄天药圃?
饶是谢泓衣有所准备,也吃了一惊。指间的影线就在这时候断开了,泥地里翻滚出一串气泡。
楚天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消失了。
谢泓衣目光一闪。四周生了几棵怪树,叶片肥厚,透出棕红色的肉质光泽,雨声中,更是叽叽咕咕响着,向他慢慢围拢过来。
他抬手一鞭,叶片应声裂开,喷出了一股红泥。
这气味他并不陌生,是腐烂的尸泥。再并指一划,地下还有若隐若现的白骨。
果然。所谓的玄天药圃,耕种的却是尸骨!
“我知道了,这是他死去的地方,也是你降世的地方,”谢泓衣垂首道,向地面伸出一手,“出来吧。”
唰!疾雨声中,地面被冲出无数个斜沉的小窝,飞旋着,忽而迸裂,两片翠玉般的嫩芽,从中钻了出来,伴随着狂涌的灵气,连风雨都为它凝滞了。
它的嫩芽摇晃着,向谢泓衣的指尖碰了碰。
那婴儿手指般的细嫩触感,竟让谢泓衣一怔,心中一阵酸楚,整个人如被一场多年前缠绵的阴雨笼住了。
“小……鸾?”谢泓衣低声道,“不,你还不是他。”
他略一侧身,余光里,一道女子的声音,正穿过雨幕,向这儿疾奔过来。
“楚天!”
千里莺题道,却被横生的树根绊了一跤,双手都深深插进了淤泥里。她也不嫌脏,胡乱摸索起来。
“没有……你在哪儿?”
她怀里还搭着个针囊,实在腾不出手,就用牙齿咬开了。一连排的药师针,泛着寒光。
谢泓衣早已悄然避在一边,药师针一出,就完全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果然,在看见那株新生灵草的一瞬间,千里莺题眼中就泛起了一片泪光。来不及伤怀了,她拈住药师针,就向灵草刺了下去。
“这药人之法,本就是你创的,”她咬牙道,“你若是有灵,就让我带你走,别白白地埋在这里!他们……他们都……”
雷云翻涌,电光一闪,将她面上泪痕照出剑刃似的雪亮。
药师针上,泛起荧绿色的光芒。只要取了药液,就能悄无声息地带出去,来日栽种在别的地方。
灵草果然通灵性,把精华灌入针尖,自己则飞快枯败下去。
可……
轰隆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仿佛近在耳畔。
一道颀长的影子,已经如头顶的万藤巨伞一般,笼罩在了她身上。
千里莺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捏着银针的手一僵,猛然缩回了袖中。
绿度母天珠发出轻轻的碰撞声。万里鬼丹就站在她身后,端详着这株枯黄的灵草,伸手捏住了:“暮春草?长得不好。莺题,认出它了?”
千里莺题恭敬道:“老祖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万里鬼丹古怪地笑了一声,道,“它,就是楚天啊。”
千里莺题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脱口道:“他是楚天啊,老祖宗!您不是夸他的资质么?”
“原本能多留他几年的,”万里鬼丹道,“可他喝了春耕酒。”
千里莺题绝望道:“他原本已经走了,可他……可他仰慕您,想再被您认可一次啊!春耕酒……我为什么没拦住他!”
万里鬼丹笑道:“你果然知道了。”
千里莺题木然地苦笑了一声:“那么多药修,在药神劫前后,尸骨无存。玄天药圃里,却会凭空生出一株对应的灵草。老祖宗,你让我看管药圃,自然知道我怯懦,不敢说,所以只能看着他去死!”
“总算有了暮春草——我的好妹妹,还缺了一味药呢。”
他轻描淡写间,千里莺题的头越来越低,只有双肩剧烈起伏着。谢泓衣却能看清,她的面庞已经笼罩着一层可怖的赤红,双目中,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
“就只是一味药?”千里莺题木然道。
谢泓衣心中也翻起了惊涛骇浪。
献给母妃的一味药……竟然是用药修血肉做的?万里鬼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绝不相信这是所谓的兄妹情谊!
“拿来。”万里鬼丹居高临下道,“你偷走的半株药。”
回应他的,却是从千里莺题丹田里,爆发出的一串红光!有灵花磅礴的灵气,在她身周幻化成形,足有丈把高。她双臂一展,正是火焰花开到最盛时,披着淋漓的鲜血,喷射出了万千束熊熊燃烧的烈焰,气浪轰然排开,简直和火灵根自爆丹鼎无异。
“你休想!”千里莺题怒喝道,“还推说他人?明明是你,要用天下药修渡劫!枯木老藤,还想逢春?”
谁也不会想到,在她体内,竟会蕴含着毁天灭地般的烈焰,这含怒迸血的一击,足足燎亮了大半边夜幕,将雨帘都烧成了白烟,万里鬼丹更是被笼罩在烈焰中,发出一串毕毕剥剥的爆裂声。
可也只是短短一瞬,更加浑厚的墨绿色灵气,便浇灭了万里鬼丹身周的烈焰。
他挥了挥衣袖,毫发无损,只有发间的墨绿天珠焦黑了一颗,却难掩面上怒意,直直扭头望去。
藤伞被点燃了,整个玄天药圃都陷入了火海中。仿佛身在造化熔炉中,焚烧尸骨的臭气,伴随着无数灵植的哀嚎声,冲天而起!
万里鬼丹屈了一下手指,一根藤杖在手中成型。
那可怖的威势,令天地都为之颤抖,一圈圈青色的灵气如巨浪般沿着藤杖荡开。
“烧就烧了吧,有趣。除了他,还有人敢在我面前动火?”他淡淡道,“天下的灵草,本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至于你——嗯?”
微风拂过,千里莺题的身影早已消散在黑雾中,只剩下一缕幽暗的铃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