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听了静檀的话,脸上微微发烫。
“皇后娘娘随乔弟来见本王,是想止战议和?”
“不。”静檀摇首,“我想让这场战争快点结束,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他应该回去远方的故乡,而不是和我一起守着这个彻底腐坏的皇朝。”
“谁?”
“一个爱慕着昭女的魏人。”
姬元以为静檀在说他的弟弟姬乔,“皇后娘娘为情郎生了叛国之心?”
“我会守着大昭,直到它灭亡,我生是昭人,死是昭国。”静檀坚定说道。
姬元:“那么,这场战争应该如何结束呢?”
静檀笑中含泪,倔强的笑,悲苦的泪。
“我来当人质,诱天宝帝前来逐鹿台,天宝帝的生死就交到王爷手上了,大昭不会撑过天宝二年的。”
姬元朝静檀拱手作揖,“他朝我若为魏帝,必善待昭人。”
“请王爷记住今日对静檀的承诺。”静檀向姬元盈盈一拜。
*
次日,静檀在姬元的军帐中见到了他的妻子。
魏王妃样貌只称得上清秀,但气质温柔如水,教人看上去就很舒心。
“你长得真美,你的三任郎婿都很爱你,对吗?”魏王妃柔声道。
“是。”静檀与魏王妃对望。
魏王妃忽然将面颊贴向静檀的面颊,唇凑近静檀的耳畔道:“爹爹他很挂念你,我也叫静檀,独孤静檀。”
静檀一怔,“你是独孤先生的亲女儿?”
“嗯,爹爹在大昭做了那么多年细作,他对你有愧啊。”魏王妃展臂抱住静檀,“爹爹当年获罪假死,害五岁的你被没入教坊司为官妓,他派了许多人去南教坊、北教坊救你,但端王的人拦下了爹爹派去的人。爹爹常在我面前叹气,说他毁了你的一辈子。”
魏王妃后退半步,屈膝道:“对不起,我代爹爹向你道歉。你真正的名字叫朱荔,是敏怀太子的女儿。”
“那朱杞就是我兄长。”静檀恍然大悟,朱杞自戕应是为了保全她这个小妹妹,她若答应了朱杞和他一起离开大昭,是不是朱杞就不会死?
“绛衣娘,请允许我这样唤你。你不要回去大昭,留下来,和我一起当爹爹的女儿,好不好?”魏王妃劝道。
“姐姐,我生身父母若还在世,那我就是大昭皇朝的公主,公主怎么可以舍弃她的子民呢。”静檀心意已决。
“可是,你从未受过大昭百姓的供养,何须还恩于他们?”魏王妃不想她赴死。
“我有私心,我要成全一个人,他爱惨了我。”
静檀与魏王妃秉烛夜谈女儿家的心事,二人相见恨晚。
*
天宝二年冬至日,天宝帝朱椿于逐鹿之战中被魏军所俘。
回到京城的静檀扶植了痴呆的端王为新帝,代执天子九印。
昭军与魏军在江南道交战,魏军将朱椿绑于阵前,叫嚣着昭军若敢反抗,便杀死他们的昭天子。
静檀站在昭军身后的城楼上,传令下去,射杀废帝,与魏军浴血奋战、至死方休。
她亲眼见他万箭穿心,终是叹了一口气。
结束了,他可以回去五百年后的大魏。
而她,还得守在这里。
朱椿死后一月,京城沦陷,大昭的气数已尽,官员们纷纷携带家眷逃命。
静檀端坐于坤宁宫正殿,喜鹊、小梅劝她随恢复了神智的端王南渡,她还可以当南昭的皇太后。
“我骗了端王,我让阮湘灵替了我。”静檀握着阮湘灵还给她的昆仑凤凰玉,这是她用南渡的机会和阮湘灵换来的,“你们去逃命吧,我的家就是这座皇城,我哪儿也不去。”
她咳了数声,望着宫院中的那棵刚移植过来的荔枝树,那是他留给她的。
他穿越到大昭三次,占着淮安侯容霜、首辅沈介秋、天宝帝朱椿的身子,富贵权势都真正算不得他留给她的东西,只有这棵亲手种下的荔枝树,才真正算得。
“我看到那棵荔枝树结了第一颗荔枝,你们取来,我要尝一尝。”静檀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待小梅摘下那荔枝树上结的第一颗荔枝、喜鹊剥了壳递与她,她咬了一口莹如白雪的果肉,“好甜。”
是她这辈子吃的最甜的一颗荔枝。
静檀唇角溢出黑色的血珠。
“我死后,你们带着阿岷去找姬乔,姬乔会收容你们的,请他将我的骨灰洒在那棵荔枝树下,我这一生再无遗憾了。”
静檀垂首,血珠滴溅到凤袍下摆,她死时坐得很端正,不失皇后的气度。
喜鹊、小梅及殿中的其他宫人伏地叩首。
“皇后殿下,万寿无疆。”
“皇后殿下,万寿无疆。”
“皇后殿下,万寿无疆。”
……
殿中哭声此起彼伏。
大昭皇朝的最后一位皇后,崩于天宝二年,谥号“文德”。
*
静檀死前一夜,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可也许,她又第四次穿越到了五百年后的大魏。
她成了大魏太子嫡母窦皇后殿中的一名女官,在那场宫变中,她救下了年幼的大魏太子。
他那时还是一个小童子,不及她的腰高。
那些太监奉窦皇后之命拖着他去刀子房,她救下了他,带他一路逃到魏帝面前,并向魏帝揭发了窦皇后的阴谋。
“你是皇后娘娘殿中的女官,为什么要救吾?”逃过一劫的小太子奶声奶气问她。
她牵着他的手回东宫,路上耐心解释:“奴婢在救殿下,也在救奴婢自己。”
“吾不懂你的意思。”
“待殿下弱冠之年,便会明白其中因果。”
“父皇下旨放你出宫,吾还能再见到你吗?”小太子扑进她怀中。
她摸了摸他可爱的小脑袋,“殿下平平安安长大,就能再见奴婢很多面。”
她在自己最爱他的时候,遇见了懵懂无知的小小的他。
*
她死在了最爱他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