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骎和齐国夫人周旋的同时,东市戏园的一间雅阁子里,顾青杳把手腕搭上了女医张娘子的脉枕。
跟着她的仆妇和侍女都被她打发到阁子外守着。她们要么是皇后赏赐的、要么是齐国夫人塞过来的,总是乌泱乌泱一大串跟着,实际上各个都长着四只眼睛八只耳朵监视着她,顾青杳信不过她们。
她没有自己人。
她而今方知为何婚嫁要讲究门当户对,因为凭她小门小户自立,独来又独往的前二十几年人生,实在当不起高门大户、皇亲贵胄的家。
她至今都不习惯使唤下人,上学的时候虽然擅长算术,逛街砍起价来也狠,但管家理账则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既不感兴趣,也就懒得上心。
以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
她在上一段婚事中对一家过日子的全部理解就是围着灶台转、养蚕缫丝织布贴补家用以及和公婆周旋。
杨骎的这个家完全超出了顾青杳的能力范围。
关于掌家权这个事,在婚后初期杨骎大大的替她争取了一阵子,但是皇后和齐国夫人也咬死了不肯放给顾青杳。
因为她不是他的夫人。
没有妾当家的道理,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当然顾青杳对权力毫无执着之心,落得清闲不说,这件事几乎没有对她产生任何打击和影响,这恐怕倒是出乎了皇后和齐国夫人的预料。
成亲居然是这么复杂的一件事,顾青杳突然发觉她还是把这事想简单了,低估了这种生活的复杂与烦恼。
他和她,到底还是两类人,哪怕如今她已经上了青云,可还是无法融入他那等与生俱来的上流生活。
尽管他和她都小心翼翼地呵护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
戏台子上唱得热闹,顾青杳的思绪被张娘子的话音给扯回来。
“你年轻的时候都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不等顾青杳反应过来张娘子这话的言下之意,心直口快的张娘子直接宣判了她的死期:“以你现在这副身体,莫说子息,能不能活到四十岁都难讲!”
顾青杳的脑子嗡嗡地震了一下。
步入婚后的第二年,她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子,也知道眼馋了。
年轻的时候没有太认真的想过孩子的事,总觉得肯定会有,怎么可能会没有?高的矮的走的跑的抱在怀里的,在眼前站一排,从白天闹到晚上没个消停的时候,估计烦也会烦死。
现在想来有点荒唐,年轻的时候正守寡都没操心过子息的事情,反倒是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了,闹起了无后的烦恼。
正月的时候,顾青杳跟着杨骎赴上元灯节的宫宴,夜里皇亲国戚们在麟德殿的城楼上放灯祈福,帝后宣布了安澜公主有了身孕的喜讯。
众人纷纷向公主和驸马道贺,顾青杳站得离他们小两口挺远,遥遥地看着,心里无情无绪地想着罗戟今年是弱冠之年了。
怪不得,是该有孩子的年纪了。
现在再想到罗戟,顾青杳只觉得是一个在遥远岁月里认识过的人,她那个脑子仿佛很善解人意似的,把该放下的、能放下的一切全都给放下了。
哪怕用力去回忆,也只是一片模糊。
再看见、想起这个人都是毫无波动的。
视线被拦了一道,杨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副身躯把顾青杳的视野严严实实遮住了,他隔着大氅握着她的手臂半环着她转了一圈,让她背对了公主夫妇,然后低头在顾青杳头顶心亲了一下。
“不许看!”
顾青杳知道他的心思,但还是觉得他这个举动实在又要惹人非议,搞不好朝堂上还会多几封弹劾的奏疏来。
“哎,你这人真是——”
没等后半句话说出来,整个人已经被杨骎箍进了怀里边,顾青杳心里明白这回恐怕不是几封弹劾可解的了。
她在心里深深地叹息,对这个人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手臂上使了点力气,意意思思地勒了她一下:“你怎么答应我的?嗯?说好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呢?”
顾青杳感受得到众人如芒刺般的目光道道射向她的后背:“岂止是我,现在整个麟德殿的人眼里也只有你一个了。”
杨骎厚脸皮地反而很得意:“让他们看去!”
后来好像是据说陛下专门把杨骎叫到思政殿里私下斥责了一顿,再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倒不是没人来找顾青杳的麻烦,大约是被杨骎中途就截下来拦回去,她也就再懒得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