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皇后语气略急,“谁问你那些没用的,我只问你,大人问没问她见外男的事情?”
“大人没有问,是吃饭的时候顾娘子自己提起来的。”
皇后和母亲齐国夫人对视了一眼,齐国夫人问:“怎么说的,你一字一句学来。”
小太监将身体微微向齐国夫人的方向侧了侧:“顾娘子就说卢大人老上折子参咱们家大人,问咱们家大人能不能参回去,省得老挨骂,吃亏。大人和娘子有说有笑的,大人还说卢大人心眼不坏,就是说话直,说朝廷需要卢大人这样的直臣,都挺和气的。”
皇后见这夫妇二人的对话走向全然不及她所想所料,竟没话好讲,转而又问:“那宫里送去的人呢?怎么安顿了?”
“顾娘子说就是为了这个事才找大人回府,因为那几个女子是宫里和齐国夫人送去的,顾娘子说她没权处置,让大人安排。大人的意思是哪送来的再给送回哪去,这时候就有女子哭了,跪着求大人留下她们,给她们一口饭吃,大人挺生气的,发火了都。”
齐国夫人接着问:“那顾氏呢?她就什么话都没说?在一旁干看着?还是她给大人出主意,让把这些侍女哪来的送回哪去?”
小太监微一躬身:“顾娘子说累了,要去睡觉,留下就留下吧,府上也不差这几张嘴吃饭。”
皇后一挑眉毛:“然后呢?”
“然后大人就更生气了,说顾娘子不在意他,不知道他是为了谁在生气。”
齐国夫人也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顾娘子就不说话了。”
皇后像是正中下怀了似的:“哭了吗?闹了没有?”
小太监摇头:“没有哭,也没有闹,倒是大人吵起来了。”
皇后和齐国夫人彼此看了看,问:“他又怎么了?”
“大人说自己在外头怎么忙怎么累,顾青子不闻也不问,不知心疼他,左右就是这么几句话来回倒腾,越说越生气,越说越高声,还非逼着顾娘子表态。”
“表什么态?”
“顾娘子说自己不是不关心大人,而是卢大人说了她才知道大人在哪,平时没人跟她说这个事,她哪怕问了,大人身边的人也不能说,因为她不是夫人。”
齐国夫人气得连贵夫人的体面都不顾了,连着拍了两下桌子,皇后也后知后觉道:“倒真叫她抓着个好契机!”
总而言之,顾青杳以退为进,借着杨骎在平康坊流连和皇后往府里塞人两件事,抛出了名不正则言不顺的说辞,杨骎立刻闻弦音而识雅意,把一直没落定的掌家权给她了。顺理成章的,这些送来的侍女也都由顾青杳发落,顾青杳也没含糊,当即排了一张从初一到十五当值的表,给侍女们安排了个明明白白,还发明话说若有孕喜则有赏,鼓动的这些女子自己内部先斗鸡似的折腾了起来,杨骎以家宅不宁为由,三言两语就把这几个女子送回的送回,打发的打发了。
夜里到了就寝的时候,杨骎把左一个又一个值夜的侍女们全都打发走,单叫顾青杳给他宽衣解带。
他昂着下巴方便顾青杳解开衣领上的纽子,一边又垂眼看她,拿话点她:“你也伺候伺候你爷们吧,这都叫你闲了一个月了,再不练练你又要手生!”
顾青杳解纽子解到一半,扭头转身去喝了一口水,然后浑然忘怀似的坐到镜子跟前梳起头发来,杨骎昂着下巴仰到几乎脖子发酸也没把她等回来,只好自己抬手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并且蛇精似的故作风情万种往她身边凑。
“哎,我在平康坊就是喝酒聊天,没干别的,不信你检查,真的。”
顾青杳梳好头发,站起身来扳着杨骎的肩膀给他来了个原地向后转:“谁问你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杨骎跟在她屁股后边追问:“我还要审你呢,这一个月你对我不闻不问的像话吗?”
他凑近了低头看她:“你真不关心我呀?”
“你年轻的时候不就这样?”顾青杳抬腿上床,“坏名声传得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从前我为什么不爱搭理你,你自己心里没数?我总不会因为你娶了我就妄想你能浪子回头、对我守身如玉起来。”
杨骎在她肩头戳了一下:“胡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没有胡闹过,都是市井传言,牵强附会。我承认那时候我风流过,但绝没有出格的事,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认识你之后更加律己守礼,简直可以用清心寡欲来形容。”
顾青杳不以为然地拉开被子钻进床铺里侧:“你这清心寡欲说得仿佛是在夸我?”
杨骎“呼”地掀开被子挤到顾青杳身边:“我清心寡欲是我自愿的!见到你只会让我□□焚……哎哟,夫人,那里可不能随便乱踢啊……”
顾青杳看着他像个大虾米似的躬起了身体,便知他又演了起来,端正了口吻说道:“你不要再一天到晚对我说这种污言秽语!”
杨骎一眨眼睛又弹坐了起来:“哪有一天到晚说?明明只有晚上才说!”
见顾青杳起身欲下床拿大针和粗线把他这张破嘴缝上,杨骎才伸出手臂拦腰将她拦截了下来:“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好好躺着清清静静聊会儿天好不好?别踹我,就这点热乎气都给你放跑了。”
抓过顾青杳一只手放在胸前,杨骎很惬意地感慨一番:“不得不说,还得是我夫人高明啊,三言两语,就把掌家权给夺回手里边了。”
“也感激您先生打配合。”
他侧过身子,亲亲热热地搂住她:“那是,咱们两个水里火里,生生死死闯出来的默契,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杨骎嘴上说完,心里又把这句话重复了又重复,每重复一次便多一分笃定。
于是他的语气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得意:“我夫人这脑子,咱俩的孩子指不定得聪明成什么样呢!”
本是戏谑之语,他的语气突然带上了认真:“杳杳,咱们抓紧时间要个孩子吧,这样我就顺理成章能把你扶正了。等咱们百年以后,也躺在一个墓穴里,清明的时候,孩子们来上坟烧纸,我不想和别人躺在一块,也断不能容许你和别人躺在一起,咱别整得东一个西一个的,好不好?”
顾青杳受了这哀怆之语的感染:“谁要听你说这种死啊活啊的话?”
杨骎瞅准机会就把她往自己怀里拽,顾青杳心知那避子药的虚晃一枪是彻底的不管用了,于是只好换个缓兵之计。
“我之前……魏强给我下的毒……还有刘子净……我的身子……得再养一养,不然我怕伤了孩子。”
“你担心的是这个?”杨骎突然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懊恼,“我还以为……你是不愿意和我……生儿育女呢……”
顾青杳抓住机会,立刻反守为攻地质问回去:“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杨骎被问住了。
她占据了话语的主动权,缓兵之计暂时奏效了。
那天夜里,顾青杳第一次听见杨骎在睡梦中呼唤一个叫“媚萍”的名字。
她醒了,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而她也佯装不知,没有在天明时提过一丝半分。
然而对于顾青杳来说,这一唤颇有警钟长鸣的效果,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并无愤怒或者伤感,心中涌上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迟早的。
她不甚关心和关注“媚萍”到底是谁,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着一股力量,一股推着她向前、推着她动起来的力量。
顾青杳意识到情爱只是无端降临,也会毫无预兆地遁走,而留给她的时间或许已经不多。
自那以后,她的心情就有些哀而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