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杳这时候终于站起来,向着杨骎走过来了,让他觉得有如来了救兵。
“杳杳……”杨骎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正被人诬陷着,急需他的爱人、亲人、盟友站在他的一边共同抵御这无妄之灾,“我没有……我……”
他解释不明白,他觉得哪里需要解释,她就得懂,她怎么能不懂他、不信他呢!
顾青杳使了个眼色,让侍女们把那婆子扶起来后慢条斯理地问:“这孩子,现下是多大年纪了?”
小孩的岁数不容易判断,杨骎看着这么个小玩意,觉得他往小了说是四五岁,往大了说八九岁也说得过去。
那婆子果然被问住了,开始含糊其辞:“夫人明鉴,这孩子得有七八岁了。”
杨骎不依不饶:“混账,是七岁还是八岁?血脉的事情,差一个月都不行,你里外里给我差出一年去,当我冤大头来坑?”
婆子唯唯诺诺的答不上来,专捡着孩子的相貌说事,家里人看家里人,总是要往那存异的地方留意,可是外人来看,就只能看到趋同的地方了。
不管这婆子说什么,所言所语立不立得住,顾青杳第一眼看到这个小男孩便觉得他跟杨骎脱不了干系了。
眉目五官少说也有七八分相像,侧脸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唯独不像的大约只有一垂眼的瞬间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一点哀郁的神色,那是杨骎没有的,也是一辈子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杨骎一辈子没吃过苦受过气,他的骄矜和傲气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可这孩子出生在平康坊里,虽然小小年纪,但受过的白眼歧视和欺辱大概比杨骎十辈子加起来都多,哪怕有着同样的面貌,也不会有相似的神情。
带着他来的那个婆子,虽然自称是孩子的姥姥,但连孩子的岁数都说不明白,显然不是亲手抚育他的人,她的话不足为凭,可信度十分有限。
顾青杳蹲下来,再一次仔仔细细地审视了这孩子的面容,问他:“你的名字叫做豚郎,那就是属猪,今年八岁,对不对?”
那孩子对这一屋子的人有着一视同仁的冷漠和淡然,顾青杳看着他,他也看着顾青杳,但就是什么话都不说。
顾青杳觉得豚郎这眼神既陌生又熟悉,几乎叫她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把目光投向杨骎,而他此刻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有许多欲语还休的内容。
那婆子似乎是受了点醒,忙不迭地接话:“对对,是属猪,不然怎么叫豚郎呢?豚就是小猪嘛!是八岁了,夫人真是蕙质兰心,冰雪聪明,一定会善待这孩子的。”
顾青杳顺着八岁往回推,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十九岁,还在罗家守寡,距离她脱胎换骨的新生岁月还有三年的时光。
她看了看杨骎:“算年纪,这孩子显然是你我认识之前有的。”
杨骎无可辩驳,但他死活想不起来这孩子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境下被孕育出来的。
他解释不清楚,于是就又把矛头指向了那个婆子:“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带着他上门?”
婆子这下倒像是有备而来:“哎哟,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野种是打哪儿来的呀,哎哟打嘴,不是野种,是小公子,这不是最近大人在平康坊遍寻相好,我们这才反应过来吗?这孩子长得跟大人是一个模子里边刻出来的似的,我们这才晓得……”
婆子推着豚郎认爹,只要一声“爹”叫出来,凭着他这副天生的面容轮廓,这场认亲的大戏便可圆满,杨骎不情不愿,甚至连这张与己肖似的幼小面容都不肯直视,他想要伸出手把顾青杳拉过来,可是顾青杳站得离他很远,似乎是在心里要与他割席似的。
一番推搡,于是乎,豚郎加入这个家庭说的第一句话是:“我X你们的妈!”
说完,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拔腿而逃,在一众家丁和女侍的追逐中,手脚灵活地爬到了房顶上,一直到了夜里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被身手敏捷的护院抱了下来。
左右这婆子是为了钱而来,作为府中的女主人,顾青杳就给了她钱,并且把豚郎的一应身契证明全都仔仔细细要来了,明确这孩子以后和平康坊都没了关系。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孙子,婆子拿钱走人,豚郎跟她也没什么感情,告别的眼泪一应省去,家里就这么多了个活蹦乱跳的男孩子。
豚郎的到来让杨骎彻底的不知所措了,因为对这孩子的血脉始终存疑,又对他后天沾染的坏习性深恶痛绝,而他每每与这个小孩照镜子似的见面后,都几乎要生出一些无地自容的情绪,恨不能远远地躲了去。
顾青杳给孩子配齐了照顾的人手,早膳和晚膳的时候,孩子会被奶娘领过来给父亲请安,这孩子偏偏是个嘴硬的倔骨头,既不鞠躬问安,也不呼爹喊娘,单是笔笔直直地站着,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面对这样一个孩子,杨骎每每都如坐针毡,恍若受刑,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一挥袖子让奶娘赶紧把他带走。
顾青杳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有一日闲闲说了句:“看来,你其实也并没有认真准备好做一个父亲。”
杨骎忘记自己当时回了句什么,只记得胡乱找了个借口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