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他本来应该高兴,可他偏偏没有。
他明明该对纪煌音有所防备,保持距离,然而越是相处,却越忍不住要靠近她,越是忍不住要在意她。
在意到甚至不惜自露锋芒,为她解斟星楼之围。
在意到不由自主地在寒夜里绕道而行,守在玄音阁的山下等她回去。看她慢悠悠地自灯火中走来,竟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之感。
在意到数着日子等纪煌音出关,又怕打扰她休息,忍到下午才找了个看病的理由上山见她。得知元铮早就来拜访过,又送了礼物,竟然控制不住生气,带了情绪地问话,事后冷静了好久才找回惯有的理智。
在意到持着冥痕挡在她身前,在意到整个英杰会上都分神留意着她。
真是疯了。
东方问渊坐在船舱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甩开那些涌动的情绪,责怪自己不该为了纪煌音而如此失态。
东方问渊向来自持,习惯了站在冷意肆虐的山巅,冷眼看人来人往。于是近乎刻意一般地压抑着冰川下那些涌动的感情,好像一旦它们喷涌而出,就会把他带到另一个不熟悉的地方。
东方问渊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形,他未及弱冠之年便能一人应对魔教七大长老,面色分毫不改,那是因为他信赖自己手中的剑。可是面对这些莫名的感情,他只觉得莫名诱人,又莫名危险。
他不需要这样的情绪,他要做的还有很多,这些事不必多想,也不该多想。
东方问渊伸手揉了揉眉心,暗暗吸了一口气,而后问道:“何叔,还有多久到杏林?”
撑船的老何回道:“公子,就快了,前面岔过一条水道不远便是。”
东方问渊淡淡地应了一声,将船舱的竹帘放下。
画船又飘远了,只留下一道迤逦碧纹,空与流水诉痕。
纪煌音本是想趁着太阳好,租个画船游一游瘦西湖,没想到走了几个码头都寻不到空船。
今日游人众多,都是早早订下了画船,她这样临时起意要游湖的人,自然找不到船只。
纪煌音对扬州城并不熟悉,沿着河岸越走越偏僻,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要回头找人问一问时,却见前方行来一个灰蓝衣袍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身形修长,气质温文尔雅,一副文士打扮。他面庞细白,虽有些年纪,却仍旧难掩俊秀风姿,尤其那双眼睛,像是柔润画笔一笔勾勒而成,飞洒飘逸,灵动有情。
纪煌音见他迎面走来,总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长相,因此不自觉多看了他两眼。
谁知那中年男子极为敏锐,一下就察觉到纪煌音在看她,也不生气,反而停下脚步,温和地笑着问她:“见姑娘看着我若有所思,莫非是想要问路又不好开口?”
纪煌音没想到被他抓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是我失礼,先生莫怪。我头次来此,对扬州各处的路况都不大熟,正想找人问问。”
那中年男子听她这么一说,当即热心地表示自己是本地人氏,没有不知道的事,让她有问题尽管问。
纪煌音便真心问道:“我本想租船游湖,可是一连走了几处都没有空船,先生可知哪处可以租到船只?”
中年男子沉吟一阵,道:“今日游湖之人甚多,确实难得遇到空船。这样吧,你穿过这条巷子,往隔壁水道过去,再沿岸前行一里便会看到一片杏花林,林下有个渡口,那处应该有画船可租。”
纪煌音顺着他手中折扇的方向看了看所指的小巷,思索了一番路程远近,有些犹豫。
中年男子看她不语,又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怕是整个扬州城中,只有这处能有画船了。”
纪煌音问道:“这是为何?”
中年男子笑道:“这渡口原叫杏花姻缘渡,因为杏花开得极美,每到春日就有许多人去那里赏花坐船,从前许多男女在此结下姻缘,才得了这样一个名字。不过自从石山将那一片买下之后,轻易不许别的船只过去打扰他的清净,那处渡口就少有人去了,画船也就少有人租赁。”
“哦?”纪煌音有些疑惑,“石山这样的人,会不让别的船只进他的地界吗?”
男子反问道:“姑娘认识石山?”
纪煌音摇头:“并不认识,只是对他的事略有耳闻。想来他应该是个富有大方的人吧,不像是会做这样的事。”
谁知那男子听了,竟哈哈大笑:“石山要是知道姑娘你这样评价他,一定非常高兴。”
纪煌音笑道:“我也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
男子敲了敲折扇道:“姑娘快些过去吧,此时坐上画船,还可看看瘦西湖落日霞光。再说杏花开得正好,即便坐不上船,过去赏一赏杏花,也不算辜负春光啊。”
纪煌音觉得有理,当下不再犹豫,向他道谢之后,便沿着男子所指的道路向杏林前行。
灰蓝袍的男子看她一径走远了,一展折扇笑得意味深长:“还得是舅舅我出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