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煌音醒来时天方蒙蒙亮,洞口透进来的冷蓝天光照得洞内一片幽暗。昨夜生起的火堆早已燃尽,只余一地灰烬。纪煌音稍微活动了身体,有些惊讶自己靠在这破山洞里睡了一晚,不仅不觉得冷,浑身还没有半点酸痛,反而周身暖融融的。
这洞倒是个打瞌睡的好地方。
纪煌音起了身,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东方问渊的身影,她略作思索,理了理衣服朝洞外走去。
秋令已至,晨间的山风很是清凉,天边升起的胭脂色朝霞正被晨风吹得一丝一缕散开,薄薄地铺陈在淡青天幕上,美如画卷。
纪煌音踏着霞光而出,四处看了看,往前方的松林走去。
她行了几十步,便听见有剑刃破风的声音,不必看已能想象到那执剑之人的身姿有多么潇洒利落。
纪煌音循声而去,果然见到东方问渊在不远处的青松下练剑,翩翩白衣在晨风中翻飞飘动,回雪流风般倜傥,一招一式飒沓如流星。
听见身后有人过来,东方问渊收了剑势,却不转身,只背对着纪煌音立在树下。
纪煌音忽然停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但是她还是停住了,并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强迫自己压下渐渐加速的心跳,又才继续朝东方问渊走去。
纪煌音收拾好加快的心跳,故意带了些叹息似的无奈,朗声与东方问渊玩笑:“昨夜一场恶战,又是朔月,你却还一大早地起来练剑,东方公子真是勤奋得让我等江湖人士汗颜啊。”
东方问渊却依旧一动不动。
见他不答,纪煌音继续问他:“如今天气转凉,你昨日如此消耗,此时可还有哪里不适的吗?”
“纪煌音。”
背对她的东方问渊突然出声。
“嗯?”纪煌音应了一声,步履悠然地走上前去,“哪里不适?”
“你我的交易到此为止吧。”
纪煌音一愣,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你这是何意?”
前方那道雪衣身影终于动了动,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我的心疾你不必再治,我的事你也不必再查。”
东方问渊挽了个剑花,将冥痕收回剑鞘,转过身来看着纪煌音一字一顿:“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说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纪煌音几乎未曾反应过来。
纪煌音一时怔在原地,默然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她微皱眉头,盯着东方问渊的双眼,似乎想要在其中找出什么答案:“给我一个理由。”
然而东方问渊那双眼睛却似无波古井,不起一丝动荡:“没什么理由,接下来的事我想自己做,不用你再管,也无需玄音阁再插手。”
“插手?”纪煌音突然冷笑一声,“我玄音阁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到底讲究信用,从无半途而废之说。当初可是东方公子自己找上门来,一手黄金一手名册地与我谈成了交易,我自问尽心尽力,怎么如今说翻脸就翻脸,真当玄音阁是可供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东方问渊依旧神色淡然,他没有多做解释,只看着远方平静道:“抱歉,是我单方面毁约。按照玄音阁的规矩,违约的偿金东方府会尽数奉上,从今往后,你我不必再见了。”
话音已落,两下无言。林间有凉风吹过,掠起松林涛声阵阵,被吹落的松叶簌簌而落,尖锐锋利,如同根根细针扎入遥遥立着的二人之间。
纪煌音很想问他,若是没有玄音阁,没有天心正法,以他如今的处境和状况,简直独木难支,要如何在漩涡中求得一个结果?
心内如沸,可是她默了半晌,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她太明白眼前这个人了。
东方问渊从来坚决,话到此处,态度已然分明,更何况她作为交易的承接方,并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向他要求什么。
一锅滚水终于还是凉了下来。
纪煌音松开掌中紧攥着的衣袖,唇畔划出一个微笑:“很好,东方公子话已说到这一步,我也不得不答应了。东方府富贵不可言,一向出手阔绰,既然愿意赔偿,那我玄音阁自然照收不误。”
东方问渊看了立在晨风中的纪煌音片刻,最终不再言语,敛了眼神要越过她往山下行去。
交错的瞬间,一直沉默地看着他走过的纪煌音忽然转身:“因为你喜欢我?”
给我一个理由——这是她方才所问。
隔着那些飘落的松叶,二人近在咫尺,却又像离了天堑般的远。
东方问渊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再看她,只将目光停留在漫天针芒里。
“那不重要了。”
四下寂然,唯有风声簌簌。
纪煌音无声地笑了笑,移开了落在他背影上的目光:“好,就依你之言,你我就此别过。从今往后,不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