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长临的话仍在继续:“我杀了那个护法之后就率领大军一路北上,闯入妖族军营,与那妖帝展开一场大战。”
“后来呢?”
“我赢了,妖族节节败退,退守九幽城。我本想与那妖帝议和,以免生灵涂炭,但他仍负隅顽抗,我只能下令攻城。”
长临至今犹记得当初妖帝的一言一行,虽穷途末路却无半点求饶之意,只有满腔愤恨:“天道无情,天族生来便高高在上,千万年来无休止压迫我妖族中人,凭什么妖族要世代臣服于尔等?凭什么争取自由在尔等眼中就是叛乱?”
妖帝最终被斩于长临的奈何剑下,但他的遗言却回荡在长临耳畔,经久不息。
当时跟随他一同出征的武神罔顾他的命令,扬言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率领大军将妖族已经归降的部下悉数斩杀,长临始料未及,可为时已晚。
长临低沉道:“我当时怒斥武神擅作主张,可他非但杀了降兵,连带着九幽城中的妖众也一并屠杀,其中还有很多老弱妇孺。”
当时长临满眼怒火地剑指武神,责令他立即停手,可没有用,纵然他是天帝之子也比不得武神在军中的威望。
“三殿下,妖族本就该死,今日你放过他们就是放虎归山!”
“你睁眼看清楚,这里只有老弱妇孺,父神只命你我平叛,可没让你滥杀无辜!”
“殿下不必搬出天帝来压我,纵然天帝亲临,对待妖族余孽,我亦照杀不误。”
“武神难道想违抗军令吗?”
“殿下莫要妨碍我执行公务,否则我定要在天帝面前参你一本。”
“你敢?我才是主帅,你这是藐视军令。”
武神没理会他,直接下令天兵天将杀了那些人。
面对妇女孩童的哭嚎,天族大军竟没有一人站出来阻止,反而将他团团围住,让他寸步难行。
那是长临第一次目睹如此大规模的屠戮,亲眼看着老人、孩子一个个被斩于剑下,他忽然就明白了妖帝说的“天道无情”是什么意思,明白了修无情道的九天神佛是怎样冷酷,他第一次觉得诸神如此可怕,好像是没有感情的顽石。
长临的意识又回到冷泉,感受到泉水微凉刺骨,他说:“连澈,我不愿变成他们那样,什么是天道?若天道果真无情,我只想在下界做一个散漫小仙,神也好,妖也好,统统都不重要。”
话音刚落,连澈已悄然来到他面前,与他咫尺相望,墨发一半皆浸没在水中。
连澈的瞳仁在七星灯的映照下犹为清明,柔和地看着他:“你做得对,有些事本就难分对错,但求无愧于心。”
长临眼看他渐渐靠近,心神凝滞了片刻,却在他的吻落下来的一瞬间找回了意识。
连澈吻得极尽缠绵,几乎将他压在了池壁上,让他退无可退,仰息之间脑子里又一片空白,只有在一瞬间被点燃的妄念。
长临用来挽发的檀木簪不知怎的到了连澈手里,偏过头一看,自己的墨发如水藻一般浮在水里,又如一幅水墨丹青晕染开来。
不等他反应,连澈抬手捏住他的下颌,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瞳仁,薄唇微启时声音极低,却有着穿透一切阻碍的魄力:“长临,你那天可是生气了?”
长临烧得发昏的脑子竟然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他说的是哪天,遂如实道:“我不会骗你,也没必要,那天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郁闷罢了,我同你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也是真心想与你成亲,可你并未回应我。”
他话里的失落感甚为明显,连澈听得皱了下眉,心脏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攥紧,他定定道:“是我的错,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无需认错,我知道你有许多顾虑,但你相信我,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坚定不移。”
“那好。”
连澈的眼神清透如水,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情意,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旋即低头吻上他的唇,带着雨疏风骤之势将长临的心海搅得天翻地覆。
长临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扑倒,毫无悬念地被按进水里,冷泉之水分明微凉透骨,却在此时刚好为他心头的滚烫降了温。
眼前之景被漂浮在水中的,分不清是谁的墨发遮住大半。同样漂浮着的还有连澈身上的白衣。
两人在水中纠缠良久,两道身影重重交叠,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没了所有桎梏,唯有微凉的水拂过肌理,惹得心中那股妄念愈演愈烈。
连澈莹白修长的指节按在长临的后脑上,将他紧紧按在怀里,压着他游到岸边。
冷泉之水渐渐平息,天旋地转间帷幔落下,七星灯的烛火葳蕤摇曳,映照一室春华。
长临不知殿外此时是黄昏还是黑夜,不知如何躺在了榻上,连视线都被冷泉之水浸染得模糊不明,只知身上那人的容颜清冷朦胧,恰似月上轻烟,迷离间轻声唤他的名字,他亦字字句句地回应。
决明殿的七星灯燃了整整一夜,从夜色如墨到天光乍现。
织婳如往常一样来流霜殿洒扫,踏进殿门的那一刻便睁大了双眼,诧异得合不拢嘴,连手里的扫帚都差点掉在地上。
两百年来快枯死的婆娑树一夜之间长出了绿芽,这也就罢了,如今竟生长出了茂盛的枝叶,开出了满树银花!重重叠叠的花瓣随风摇曳,招来了琼华泽的一只只灵蝶穿梭其间,花瓣如雨落,美得如一场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