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吟荒化名蒙刹,离开九重阙之后的事。擎华有时会和神树说话,偶尔跑到凡间玩。九重阙里有不少人不看好她,她不是很在意,大不了再逼吟荒回来帮她镇场子。
吟荒和挟槊曾经种过一棵树,这棵树汲取天地养分,逐渐与世界融为一体。世上奇事无它不晓,它跟擎华同气连枝,就把那些世上发生的事当成睡前故事讲给擎华听。
它说清平县里有位奇人一天能耕好几亩地,如有神助。真神仙擎华必须凑这个热闹,刚到城里就听见大新闻。
大雪夜里行路不便,她暂时在茶铺里歇脚,准备明早再去拜访那位名叫施晚月的厉害人物,谁知刚坐下就听见铺子里有人说起这个晚月,还说她今天死定了。
擎华啃着点心挪过去,问:“施晚月要死了?”
那人说:“是啊。她得罪了县老爷,肯定完犊子。”
擎华在她身边坐下,又问:“她怎么得罪的县老爷?”
那人听的闲事很多,熟谙道:“县老爷私自征牛,用别人家的牛祭自己家的祖。不少人家里的牛都被抢去了,就施晚月敢上门闹事,结果牛被杀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县老爷不干人事,大家一起讨说法就好了嘛。”擎华嗑着瓜子说,“还可以上京告御状,没必要跟人家硬碰硬。”
“是这样,可牛都被杀了,再告御状又能怎么着?没有人给牛偿命的道理。”那人摇头叹息道,“我看施晚月八成是疯了,昨天还有人在街上看见她对着她家的牛叫姐姐。”
擎华惊讶道:“原来是个疯子。”
“不不不,她不是疯子。那头牛是她家唯一的倚仗,情同手足嘛。牛没了明年怎么办?这不是要人命吗?”那人说得非常激动,压低声音连连敲桌面,“再说了,疯子能打伤县老爷家里好几十个喽啰,然后跑到老爷家的坟地去?”
“管牛叫姐姐,好深的感情啊。”擎华大为感动,一口吞了点心,“你知不知道施晚月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她。”
“就在城外,往东门出去的县老爷家的坟地里。”那人说到这里,好心劝解道,“姑娘,说句实话,你还是别去看这种戏。大晚上的,听说施晚月把坟都刨开了,可吓人了。”
擎华站起来:“我不怕鬼。”
那人笑着夸赞:“哟,胆子真大。”
擎华随手结了帐,低头说:“因为我是神呀。”
本来是想休息一下再去的,听那人说得十万火急,就不得不赶过去了。神就是要救人于水火的,要是有人没做过坏事却没有好下场,就不符合擎华爱和正义的信条。
能凭一己之力打退好几十个人的家伙,怎么想都不是泛泛之辈。还是个凡人就这么强,要是能她飞升加入九重阙,那岂不是天下无敌?到时她听命于自己指哪打哪,去临煞渊把挟槊暴打一顿,把炎龙和吟荒都带回来,简直完美。
还没靠近县老爷家的祖坟,就远远看见那边特别亮,好多人手里举着火把。从神树中降生的擎华很讨厌火,偏偏临煞渊到处是火和岩浆,害得她想找炎龙都没胆子去。
擎华踩着雪跑过去围观,老县令坐在轿子上,手里抱着毛毯包裹的炭炉。手下的家丁围在左右,一眼望去,刀枪剑戟棍棒弓箭各类兵器不胜枚举,个个如临大敌。
站在包围圈里的是个很年轻的女人,手里拿着锄头。不少人被打趴在旁边,但更显眼的是被她用锄头翻出来的坟土。在她身后是一大片被翻开的坟包,棺材裸露在雪天冰冷的空气里,即使是包了金漆的木材也已经腐朽。
栖川将锄头卡在棺盖上,说:“这是最后一个。”
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裹着毳衣的老县令脸色铁青,他声音颤抖,指着棺材边的栖川恐吓道:“你,你敢开棺!”
栖川扶着棺盖说:“你敢杀人,我为什么不敢开棺?”
老县令当即摔了手炉:“都说了那只是头牛啊!”
栖川疾声说:“不管是不是牛,你有资格杀吗?”
老县令懒得再辩:“我们人多势众,你掂量清楚。”
清不清楚,说这些已经晚了。刚说过要在一起,又一次,眨眼就消失了。原来她说的话都不算数,每次都不算数。
绕了这么大一圈,最后还是会找不到的。马上就见不到了,却叫人想起以前忘记的事。记起来干什么?平添遗憾吗?那个破铁环就是害人,还有那个挟槊也是害人!
“就这么点人,你去临煞渊把挟槊喊来,叫她再当着我的面拿出那两个破轮子出来啊?”栖川拎着卷了刃的锄头,一掌拍开手边的棺材的棺盖,“知不知道这棺材里躺的是谁?不知道没关系,我让你住进来,你们两个慢慢认识。”
见她不依不饶,老县令向身边一声令下,数十人手里的弓箭立刻对准站在雪地里的栖川。如今就是挟槊来了也要挨打,栖川握紧了手里的锄头,没有分毫退让的意思。
无所谓了,全都无所谓。所有事情都会变化,所有人都不会永远陪在身边。她们都是会死的,就算不死,也是会变化的,那些忘记了或是没忘记的曾经,留着也是没用的。
擎华见势不妙,飞快跑到栖川面前道:“都停手。”
栖川一时愣住,趁着这个机会,擎华转身说:“你们这些凡人不要太过分了。杀了别人家的牛,就算不偿命也得赔偿,逼得别人走上绝路引人唏嘘,你们都不是好人。”
“我呸,”县令伸长脖子啐擎华,在明晃晃的火焰里说,“杀头牛怎么了?凭我的本事,杀人也没什么!今夜你们死在这里,绑到石头上往河里一丢,就是神仙也找不到。”
“神仙当然找得到。”说到这个擎华就来了劲,将冻得身子都僵了的栖川护在身后,对着那群喽啰说,“施晚月是九重阙要寻的人,你们若是执意杀她,就是忤逆神明。”
栖川在她身后一个个念道:“神明,九重阙,擎华。”
擎华扭头对她傻笑:“听起来很厉害,对吧?”
老县令将脸一垮,大笑道:“这白痴胡说八道什么呢?哪来的神经病,快将她一起收拾了,弄死了丢河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