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泠仰头对上他那没当回事的眼神,有些心虚。
沉默须臾,她拉起萧烬的手进了厢房。
关上门后,她才扭过头来温吞地坦白:“其实...你心疾发作那天,我看见了你的过去。”
果不其然,萧烬没什么反应,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回事。
“嗯。”萧烬道,“所以?”
“原谅我无法对你过去的遭遇视而不见。”姜长泠眉头轻皱,不敢抬起头看他,“千帆历尽,你落下不陨元神的伤疤,这本该是你继任魔君的开始,可为何...你还是没放过自己?”
豆大点的烛火在房中微晃,映着萧烬那深潭无波敛起笑意的眼眸。
他极缓地垂下眼皮。
沉沉数十余载春秋,从没有一人这样问过他。
这句话只有他对自己问过无数遍。
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滚动了下干涩的喉结。
他本来以为姜长泠窥见了她的过去会害怕他。
因为他是个亲手弑父、浑身业障的恶人,身负万千命债说的是他并无半点过错。
可姜长泠并没有因此畏惧他,还坦白了她动情了。
他本该是要装作高兴的。
萧烬没出声,姜长泠便继续道:“我见过你无数次将自身置身于灭亡中。”
“萧烬,你没有错,你承载的这颗心脏也没有错。”
两句细缓淡柔的话轻飘飘地杂糅进了流动中的冷风里。
针落可闻。
她在窥见萧烬过往的那天,一度觉得萧烬应当会十分惜命,哪怕他做出的行为十分冒险,她也以为这是萧烬在一步步试探自己变强的方法。
哪怕是有点极端。
可后来她脑海中不受控地将一幕幕浑身血伤的萧烬与现在风光霁月的萧烬所重叠比对。
她突然又有了新的见解。
萧烬自从继任后,除了击退上门挑衅的九尾狐妖后也没少“赴死”。
她见过萧烬被锤入坑底的颓败,被蛛丝缠绕时的无感、被树枝穿心挂满血的疮痍。
也见过他至死地而后复生,带着冲天的戾气用意念将对方一点点残忍撕裂的躁郁。
每每这时,他的眼神中便只剩下空洞,如明珠蒙尘。
这些都是他,却又不像他。
她再回想起现在的萧烬,一身清尘不凡,乌眸含笑,如沐春风,堂堂矜贵公子的做派,与腥风完全不沾边。
她不禁想,人怎么会有两个极端?
除非他是演的吧。
这温润如玉公子无双的模样难道不是最好的伪装么?
萧烬毕竟是魔。
可偏偏萧烬自萧湮下台后便再也没有暴戾对待过下属和臣子。
那么,她才反应过来。
暴戾的那面,他丢给的原来是自己。
如果有一人历经千辛万苦却还能保持纯良,并不是他想通了,或许是他想死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也善。
其他人想死,都有个迫不得已的理由。
而萧烬想死的理由恰巧是他死不了,所以他才会这样一次次不顾危险将自身陷入死亡试探这颗心脏究竟能把他救活多少次。
姜长泠不会安慰人,只能竭尽全力把自己的措辞控制得体,既不会太过侵犯,又能传达情意。
头顶上忽感到有重量压下,她猜测是萧烬的手放在她头上了,她霎时浑身僵硬。
萧烬轻拍了她头顶两下:“别想太多,若是我想死,那我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你就死了。”
“你可是对付我这不陨元神唯一的克星。”
姜长泠耳朵瞬间红了。
她算是明白了,她根本不适合安慰人,也听不得半点那些略带肉麻的话。
“你若非抱着厌世的念头就好。”
萧烬的手从她头顶离开。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她清楚听见萧烬说话落下的尾音是带着些许调侃笑意的,于是她也放下心来仰起头看他:“好。”
萧烬拉开门时,罕见地驻足停留看了她一会,道:“别想太多。”
“好。”姜长泠应下。
木门关上,房中便只剩下楼下传来隐隐嘈杂的热闹声。
接下来萧烬的踪影便不知去向了,姜长泠的心里莫名似是空了一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