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时候,我要戴墨镜。”
周先生把茶杯放下,应了一声:“好。”
他们出门的那天,学校已经放暑假了。正如周先生所说,校园里人不多,一条校道望到底,也不过四五个人,几乎没人会注意他们俩。就算是有人看到,也会觉得这么大太阳的出门,戴墨镜实在太正常了。
但柏阅冬不正常,对于出门,他还是很怯弱,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来看自己的瞎眼了,戴着墨镜,别人都会想他为什么要戴墨镜,是不是眼睛有什么问题,也许是瞎了,嗯,一定是瞎了。
如此战战兢兢,柏阅冬几乎不会走路了,左眼从墨镜看出去,只能看见师父的身影在他左前方。他不敢抬头,压着脑袋,跟着师父的脚后跟一直走。
在学校里倒没事,一出校门人就多起来了。柏阅冬越来越慌张,一个不防,直直撞上了师父的后背。
“师父……”
原来是到了公交站,周先生拉着他的手,稳稳地说:“没事,等公交车来。”
不知怎么的,感觉到手心的温度,柏阅冬顿时就不害怕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瞎了一只眼的残疾人,都是被人让座的对象。不过幸而来的这趟公车还算空,周先生拉着小孩走到最里头,挑了两个相连的位置,让小孩坐进去了。
靠窗的位置,窗户开着,车一动,风就对头吹进来了。只是七月的风也是热风,一点也不凉快。
师徒俩没有人说话,安安静静地颠簸到了目的地。
果然是很小型的音乐会,柏阅冬走进去,感觉那像是个私人住宅的客厅,摆了几排椅子,围着中间的演奏区。至于演奏的乐器,不过是笛子、箫、古琴几样。柏阅冬的注意力全在吹笛子的男人身上,看他娴熟的指法,不由得幻想是自己在吹奏。
周先生坐在小孩旁边,无意中低头一瞥,看见小孩子的手指放在膝头,指头上下拍动,像是打拍子,又像是练指法。
周先生收回目光,嘴角轻轻勾了勾。
演奏结束后,周先生带着小孩往后台去了,正见那吹笛子的男人在擦拭竹笛,唤了一声:“成师傅。”
“周先生,”被称作成师傅的男人回头笑了笑,伸出手来,“多年不见了。”
周先生与他握了握手,笑道:“今天带小孩子来听成师傅的笛子,他也在学。阅冬,墨镜摘了。”
柏阅冬不敢在外头说不,只是乖乖摘了墨镜,强迫自己看向成师傅:“成师傅好。”
成师傅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他的异样,只是笑笑:“你好。”
“可惜今天没有带笛子来,不然可以让成师傅指点指点。”周先生道。
成师傅性格憨厚,一点也不矫情做作,摆摆手道:“多简单的事儿!笛子我还能没有吗?小秦,把我那支新笛子拿来!”
柏阅冬有点摸不清楚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一个年轻人很快捧着一支竹笛过来了,成师傅接了便立刻递到他跟前:“来,我的新笛子,给你试试!”
“这……”柏阅冬看看笛子,又看看成师傅,最后瞟向了师父。
周先生很淡然,仿佛一支新笛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抬抬下巴:“成师傅让你试,你就试试。”
柏阅冬无意识地舔舔嘴唇,讷讷接过了笛子。他刚刚才听成师傅演奏完,知道人家至少是能上台面的水平,他才算了几天呀!可是成师傅和师父都看着他,他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按照指法按住了笛孔,深呼吸几遍,送到嘴边,想尽办法吹起那七零八落的曲子。
成师傅听了一会,笑着摆手:“不对不对,气太短了,呼吸不对。”
柏阅冬本来就紧张,被打断正手足无措呢,谁成想成师傅竟走了过来,大手往他肚子上一放:“来,吸气。”
柏阅冬顿时如惊弓之鸟,往一旁躲了躲。成师傅也错愕了,只有周先生还是那样淡定:“一上来就摸人家肚子,小朋友害羞。”
“嗨!”成师傅笑了起来,“都是男人嘛,来,”成师傅还不信这个邪,追着小孩走了一步,仍旧放手在他小腹上,“吸气,把肚子鼓起来。”
柏阅冬身体还是很僵硬,连呼吸都不会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动也不敢动。
但至少,他不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