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黑羽箭。
吃了两斤黄沙,撑着腰大口喘息的少年此时反应过来,竟有人趁他吐沙之际搞背后偷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牙舞爪地反扑回去。
裴瑾见状松了口气,似有所感,她抬眼看向前方。
正午的大漠,阳光异常刺眼,裴瑾只能看见那人的轮廓——
手持长枪,高坐马上。
随着瞳孔中的轮廓愈加清晰,她心头泛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那种复杂,在她过去的二十年中,只有在知晓将要被母亲送人时才有过的。
沙尘中,一个自那人发出的,沉稳却凌厉的声音响起:“保护辎重!”
面具下的声音有些发闷,却足够她听清,每一个字都似敲击着她的心脏。
是他。
终于见面了,穆之恒。
边疆军的加入,缓解了众人的压力。
“主子,你伤哪了!”慕昕一脱身,冲到裴瑾身边,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受伤了,一时情急,拽着她来来回回翻看了个遍。
在慕昕的魔爪下,裴瑾愣是被打断了思绪,见他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安抚道:“我没受伤。”
慕昕仍不放心,硬要检查一遍,裴瑾无奈,展开臂膀原地转了两圈,给他面面俱到地展示了一番,并再三保证:“都是旁人的血,我真的没受伤。”
身侧人影一闪,裴瑾眉眼微挑,瞥了眼这个大模大样地突然出现的人,面上没有惊讶,说:“比预想的慢了。”
“还有,他如何会来这?”
那人一身银甲罩身,作押运兵的打扮——不知是从哪个尸体身上扒下来的装备。此刻他神色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全然一副御敌的架势,仿佛方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警惕之余,他转过头,表情苦涩:“就......刚巧是他,这姓穆的忒难缠,废了我好些功夫才把他们引来这里。”顿了片刻,又道:“我已经很快了......”
裴瑾不搭他的话。
慕昕看清突然出现的人,一下放松戒备,面色带喜惊呼道:“萧大哥!唔……”
一只大手无情地捂住他的嘴巴,“嘘!轻点儿,戏还没完呢!”
慕昕喘不过气,被憋出了眼泪,挣扎着点头,大手终于放了下去。
“戏已经完了,呆会你就回绥安去。”裴瑾语气冰凉,“把人给我看住了,别让他死了。”
萧淮泄气了,也懒得装了,掐了一把慕昕的圆脸:“你主子把我当牛使呢!”
掐完发觉手感甚为不错,干脆两手一起上,一顿横拉竖挤,“倒是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呜呜......举子......具我......”慕昕受不住,向裴瑾呼救,泪眼汪汪的,看着十分可怜。
真是没眼看,裴瑾面无表情地甩了眼作恶的人:“我的银子都给你嵌脸上了?脸皮这么厚,还欺负慕昕。”
萧淮接收到眼刀子,不情不愿地放开手,“就你会告状。”
慕昕没了桎梏,撒腿就逃到裴瑾身后,只探出一个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战势逐渐倒向边疆军,胡人见大势已去,便不欲纠缠,四散而去。
“将军,这位就是本次领队的裴大人。”
“嗯。”
搅动心弦的声音离得更近了,此时已经没了方才的杀气腾腾,反而透着清冽的淡漠。
裴瑾指尖微扣,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转身面向来人,俯腰行礼道:“下官裴瑾,奉御旨押送辎重至旸关,见过将军。”
一时再无人声。
裴瑾低垂着头未动,视线中只能看见一匹通体漆黑的健硕宝马,四蹄却洁白如雪,好似浴雪而立。
宝马鼻尖哼了个气,马上的人才缓缓说:“辎重移交本将,裴大人可回......”话语间鬼面微动,却听他生生转了个语调,“与本将一同押送回旸关。”
裴瑾眉心蹙了蹙,她应该没有必要去旸关了,这倒是在意料之外。
“将军,辎重既已交付,下官这便该回京复命了。”
“怎么?裴大人这是要半路而返吗,本将想,给你下的旨令应是送到旸关,而非戈壁滩。”
语气冷硬地不容质疑,裴瑾心头一顿,不再反驳,低声回道:“下官,自当遵命。”
“一刻钟后启程。”
马上的人不再多说,调转马头走了,裴瑾抬头,只看到挺拔的玄甲背影,愈行愈远间在沙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峰,让她恍惚间产生了错觉。
“我觉得,他好像认出我了。”萧淮脸色为难,语气却隐隐透着些幸灾乐祸。
“他在怀疑,”裴瑾慢慢回转,面色不虞,“因为你。”
“没办法,你被他追着跑百里地不......咳咳。”
“百里地?”
萧淮望天:“什么百里地?”
裴瑾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萧淮先败下了阵:“这不是怕说出来有损我的英明神武嘛,那臭小子死追了我百里地,我的马蹄子都冒火心了,还差点被他给抓住,忒凶!”
说完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待会我先溜......赶去绥安,这边你可给我拖住啊,我可不想再被他的马追百里地了。”说罢,装作没看见裴瑾面上的鄙夷,挥挥手便跑远了,转眼消失在视线中。
日头正烈,刺得人眼睛生疼,裴瑾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
让义父九死一生的旸关,去看看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