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人握住他的手臂,用力往下扯去的力道让他渐渐回归现实,面前仍是那双眼睛,但眼里阴云腾涌,马上便要卷起狂风暴雨,他彻底惊醒。
“子……子桢……子桢!我……我只是……”
裴瑾将脸上的手扒开,沉声道:“谢韫玉,我可没说能给你做挡箭牌用。”
谢韫玉听了心里一紧,完了完了,都指明道姓了,定是动了怒了。
他没见过裴瑾动怒的样子,但不妨碍他以常理来度量情形,情急下,他的嘴巴又利索起来:“不会教你为难,只呆这一日的功夫,在京里头,我能想到的朋友也只有子桢你了,就当是叙旧,自从你转去了刑部,我们多久没有好好说上话了……”
裴瑾无动于衷,扯出被攥住的袖子不看他,“下车。”
谢韫玉面上一梗,双手合十接着求道:“你不看我正面也看僧面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便是我们同僚一载的份上,帮帮忙!”他边说边抬头看对方的神色,但见到的始终是那一个无动于衷的样子。
外头山音的声音喋喋不休,谢韫玉一咬牙,破罐子破摔道:“今日我跟定你了!方才的事咱们还没说完,你不同我说明白我也不会罢休的!莫说是跋山涉水去到辰州,便是这次的考察,我熬了三年就等这一回,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这一遭罪我受得不明不白,当真冤苦!”他一屁股坐回车板,双手扒上窗沿,俨然一副撒泼耍赖的声势。
不想,对面的人真的动了。
裴瑾转回头,凌厉的目光扫去:“再多说一个字,直接下去。”
“子……”等等!谢韫玉声气皆是一顿,并非是被这凶悍的一眼吓住了——这就是不再赶他的意思了呀!
原来子桢吃硬不吃软!他面上一喜,连忙点头,把两只手都捂上自己的嘴巴以证诚心,手心碰到嘴唇的一瞬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松开手。
耳尖上褪下不久的殷红再次浮上来,他脑子晕晕的,不由得用另一只手按住那处手心,仿佛这样便能掐断联翩的遐想,但又忍不住,时不时用好奇的余光打量着对面的人。
裴瑾一概无视他的小动作,朝外头站着的庄二说:“回府。”
随着马车开动,后头又起一声高吭渐渐消于草莽:“少爷——你忒狠心呐——”
而狠心的谢韫玉,此刻正深陷在与滔天巨浪的对抗中,浑然不闻。
这巨浪,将他二十一年来的万顷清波尽数翻覆,他的双腿仿佛和脚下的礁石粘连在了一起,一步也动不得,身前的狂澜在怒吼叫嚣着,像是要将他吞没。
庄二将马车停在龙须巷口,裴瑾说:“到了,下车罢。”车门打开,她先走下了车,与庄二交代了两句明日接送的时辰,便向巷子里头走去。
刚走两步,便觉得身后不对劲,她回头看,发现应该离开的人仍跟在自己后头,眉头一皱,她说:“该说的我已经说了,道运兄还有疑问?”
谢韫玉跟着停下,看向裴瑾的神色怔了一下:“说、说什么了?”话刚出口,他脑袋“嗡”地一下,想起方才在车上他似乎应了对方的什么话,是那时说的吗?可是、可是他完全记不得说了什么……
裴瑾见他这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用说也知道,方才在车上时她的话这人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眉头皱得更深,她打量着他的全身,问:“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谢韫玉却在这个眼神下,突兀地生起了一个念头,瞬间越过万千思绪碎片冲到了头一个:现在、此刻,他正在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
意识到的一刹那,他的脸腾地红了。
这下看着更加不对头了,裴瑾狐疑地向他走近,“你到底怎么了?”
心虚的谢韫玉跟着她的步伐不断后退,支支吾吾辩解道:“没……没怎么,没事!真的!”
裴瑾将信将疑地停住脚,稍顿说:“那现在,可能听清我说的话?”
后背已经贴上了墙,谢韫玉不敢与她对视,他闭紧了眼使劲点了点头,随后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身前不远处再度响起:“关于察狱一事,道运兄不妨回去问问张老,此事我也……”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