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肇宪正说着话突然一噎。
倒不是因为被打断话头,而是对方询问的关于年岁正是他不愿多提及的一点。试想,方才他才抱怨过被此人烦扰不堪,结果下一时却得说人年岁还是个小他两辈的毛小子,这多不像话?让他堂堂一朝尚书的脸往哪搁?
可他万不敢在此时拿乔,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实话:“年……二十有二。”
“二十,有二……”
一声轻笑在沉寂中突兀地响起,黑沉沉的袍边倏地高扬而起,随后缓缓落下。
这一声同样堪称愉悦,卫肇宪却仿佛被掐住了嗓子,双目微凸地盯着窗前人的下身,那人却似是毫不在意被发现了什么,兜帽下有空洞的一面仍朝着下方,幸而卫肇宪没有看见,空洞内那张他方才一直不敢直视的殷红面具上,此刻竟十分诡异地有丝丝黑气盘游在上面,如同细长的漆黑游蛇般。
……
“穆兄......”
人群中哀嚎一片,除了被压在脚下受着笞刑鬼哭狼嚎的钱来,那五位精壮的护卫也全都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站在不远处披着墨黑罩甲和只剩下绛紫色直袍的两人不知何时挨到了一起。
穆之恒看着举刀打屁股打得面目狰狞的大壮,眼角跳了跳,上身歪向身旁人说:“苏昆平日里还是很稳重……”一声蓄力的低吼猛地响起,只听那说话声短促地停顿了一瞬,便转了个调子:“苏昆啊苏昆,真没想到你还有这幅面孔……”
裴瑾睨了身旁扼腕叹息的人,贴心地帮他分析道:“许是为了不枉废侯爷丢出去的那二两银子罢,苏昆是个能持家的。”
“穆兄——”
穆之恒一下沉默了。
不提便罢,提起来他当真有些肉痛,今日出门前他将平日常穿的衣裳给换下了,因此方才在那刀下留人的情急之时,身上趁手的东西也只有碎银了,没多想便丢了出去,此刻想来,一掷二两对他来说还是奢靡了些,再攒上百来个那样的,倒是能将看中的那顶鸾鸟白玉冠也买下了,这般想着他视线飘到对方头上的皮冠,若是换成那顶玉冠……
……
白玉谁家郎?
穆之恒翻眼想了想,倏地捂住唇,却仍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我家的。
“侯爷想必近来花钱的地方不少。”
眼前的白玉郎在这句话里如轻烟般消散而去,穆之恒回过神,便听对方低声说:“上头将修建皇家校场的事宜交给侯爷,却未曾说过要同时修建军械库、兵营,既然未曾说过,那拨发的银钱中必然也不会包含这些,想来,用的都是侯爷私家的银子。”
裴瑾面上已然一派肃然。
穆之恒的这做法,她并不赞同。此次修建的皇家校场不为别的,而是专门为塞西新王入魏朝贡修建的,届时大魏将在此校场上进行大阅兵,达到震慑胡人的目的,以彰国威,而对胡人知根知底的穆之恒是阅兵总领的人选之一,但却不是最佳人选——才收回的兵权又岂会再让其有触碰的机会。最终是他自请为副手才得以参与其中,而他要做的仅是协助,协助总领温泠督建草场、操练军阵,可如今,他却在暗中建军械库和兵营……
他若只是需要一个校场,她可以在任何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建一个,但她知道并不是,他的目光投在那片山地上,看的从不是一个仅供一次仪式的校场,而是,未来能固守朔京的边防驻地。
正因为知道,所以她不赞同。
但不赞同,却不代表她会阻止,她说过只愿他得偿所愿,若哪日他因此受险,那便由她替他扫除障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在所不惜。
眼下……她握了握手中的锦袋,说:“侯爷所做,裴瑾也愿效劳一二…….”
穆之恒望着她的目色深沉,随即轻笑了一声,他总觉得对方与自己有着不可言喻的默契,果真。
“不知三百万两白银可够解急?现下我只能拿出这些,待过几日将廉州钱庄里的钱取出来,我便着人再送去给侯爷。”
笑意顿散,穆之恒:“………..”他突然觉得对方手中里里外外花了不到二百两的锦袋有些碍眼。
“穆兄——!”
覃季臣从侍从好不容易开出的路挤到了中心,甩袖抹了把额头的汗,说:“我、我说老远瞧着眼熟,果真是穆、穆兄,这么些人围、着,是、是出了何事?”
一句话叫他说得一字三喘,一路小跑过来,得亏他习了些三脚猫功夫,才不至于喘到说不出话,缓过劲他双手一叉腰,怒目圆瞪:“可是这些刁民寻衅闹事?大胆!你们可知面前的这位是谁,胆敢不敬……”
“放肆!本官办案,何人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