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是满春院三楼的西侧角落,挂着一盏花灯的昏暗楼台上,窗户大敞着,窗前空荡荡一片,阒无一人,只透出一圈黄色的弧光。
仿佛一只空洞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如多年前,她于黑暗中睁开眼便能看到的那盏灯和那双眼睛。
……
“裴瑾……”
黑暗里怎么会有声音在叫我的名字,她想。
我的名字......
“裴瑾!”
喧闹声骤然回归,裴瑾瞳孔微张,眼中那处敞开的窗户只是窗户,花灯也只是花灯,不见一人,更没有慕昕口中的“他”。
肩上一股力道将她一下子扯回身,穆之恒凝肃的脸随即映入眼帘。
“你没事罢?”
裴瑾定了定神,抬眸对上他的双眼,那双眼睛中带着明显的急色,还隐隐含着锋利的冷光,她却在这眼神里重新有了血肉的实感。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掐在了什么上面,她低下头,便见对方的手臂都扶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的手抓着的正是其中一只,握在上面的指尖都泛出了白色,可见用力之大,但面前的人却好似浑然不觉,盯着她又将方才的话问了一遍。
裴瑾立即松开手,摇了摇头回应了对方的询问。
慕昕已经被赶过来的苏昆抱在怀里,小孩重新闭上了眼,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裴瑾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异常的温度,微微松了口气,又听见问:“你怎么了,他说的‘他’是谁?你方才听到后就不对劲。”
裴瑾一顿,双唇翕动几下,最后只说:“一位故人。”
穆之恒凝视她片刻,说:“我上去探一探……”
“不用!”
穆之恒眉间的皱痕一深,裴瑾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回望了后方的窗子一眼,正要说什么,身旁陡然一声厉喝:“大胆刁民!可知你所拦乃何人!”
此声一出,本就面色不善的穆之恒瞬间冷了眉眼,他朝苏昆递去一眼,松开手臂,从马后走了出去。
所拦何人?
穆之恒站定,冷冷地看着前方的车厢。
倏而一声轻嗤从他喉间溢出,“若穆某不曾看错,车内便是当今的长公主殿下罢。”
“殿下真是一如既往的恣意无忌,连回京也这般声势浩荡。”
他目光幽远,只身横立在车前,手中空无一物,却好似握着一杆长枪,枪芒凛凛,正蓄势待发着。
不远处被踢落下马的人突然喷出一大汩红血,车头上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不自觉后退了半步,才说:“放、放肆!既知是长公主殿下,岂容你胡说八道!惊了殿下尊驾,罪加一等!”
穆之恒对这话无动于衷,他的目光只紧盯着那寂若无人的车厢,仿佛要将阻挡视线的木板穿透,“殿下不记得臣了,纵乐多忘,看来殿下也难以免俗。”
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裴瑾许久未见了,她侧目看去,穆之恒在她面前总是一张笑脸,以至于让她生出了一种他从不动怒的错觉。
车厢依旧静悄悄的,在几乎以为里面根本没人时,低回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本宫怎会不记得,穆小将军。”
那声音含着无尽柔意,丝毫没有不悦,只听又道:“不,该称一声穆侯爷了,本宫还记得你离京时还是个半大的小家伙,如今真是模样大变,本宫都瞧着眼生了,前日大军凯旋归京,本宫也未得及赶上庆贺,深以为憾,本应补上的,只是今日皇兄有要事相召,本宫不便耽搁,改日定叫皇兄再行设宴,为侯爷洗尘接风。”
长公主……穆侯爷……
到此时,围观的众人终于明了,原来是大人物扎堆微服私行来了,那躲在车里的长公主姑且不论,他们对着同半堵墙一般站在中央的穆侯爷瞧了又瞧,不禁感叹那副渗人的面具下面,原是这样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都说衣冠禽兽,这得是禽兽衣冠罢?
覃季臣听着人群中的议论,扯了扯身旁卫佳胤的袖子,“卫兄,咱们还没出手呢,侯爷这算是自爆身份了呀。”
卫佳胤听着他看戏似的声气,暗里又翻了个白眼,心想这身份爆得能一样吗!小打小闹和人命关天能一样吗!那一番与马齐飞、夺马救人的身姿,没有当场拍手叫好已算是收敛了,顶多——他看了眼趴在地上一抽一抽的人,闭了闭眼——再叫他坐实一个凶暴成性的名头。
他们后头,被护卫架着的钱来目光也在趴着的人上,他唾沫吞了一口又一口,不禁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又摸了摸火辣辣疼的屁股,好歹自己的屁股没喷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