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静悄悄的,裴瑾毫不迟疑推开了门,进了门萧淮放下手里的木桶,把茶几上的烛灯点了。
眼前随之一亮,裴瑾便看到里侧的帘帐都落着,将床内的情形遮挡得完全,里面也没有传出一丝动静。
她向后头伸手:“解药。”
萧淮盯着她的后脑看了片刻,在对方再次出声前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到了她的手心。
裴瑾收下东西径直向里去了,萧淮在原地顿了顿,退出了房门。
拉开帘帐,躺在床上的人随即显露出来,那一张惨白的面容曝露在视线中,与上一回还泛着胭红光泽的面容截然不同,那双总带着嘲弄的杏眸此刻也紧闭着,眉间紧蹙,即便睡着也并不安稳。
是比上一日两人分别时更加灰败的一副模样。
裴瑾垂眼看着,背着光的脸隐在黑暗里,暗色蔓延到眸底。
她想:她已经报完了她以为的仇,可她看着,比报仇前还要痛苦。
捻着手中的瓷瓶,裴瑾在静默中站了许久,打开了瓷瓶。
那双紧闭的双眼在某个时刻颤动起来,随后骤然睁开。
裴瑾无声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双眼睛从惊怔转变为死寂,说:“清醒了?”
孟棠枝面上倏地一惊,目光猛地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心头随之生起一股恼意:才被幽禁了几日,竟连警惕心也变迟钝了。
杏眸带着明显的怒意看着身侧的人,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孟棠枝所历男子无数,虽然有许多面孔都已经忘了,但她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张脸,若曾经见过,这样的脸定然不会忘记,可她却从那人身上感到莫名的熟悉。
裴瑾看出了她的疑问,开口说:“在下裴瑾。”
一瞬间,杏眸变得浑圆。
这声音,孟棠枝可谓没齿难忘,这名字,她也早已烂熟于心,可这两样集聚在一人身上……眼眸中再次浮起熟悉的嘲弄,她从前总想着将那副死尸一样的面具扯下,看看下面到底是张什么面孔,临到了,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得见……
孟棠枝倏地笑了,那笑声没有半分原先的灵动,嘶哑又刺耳,“我早该想到的,行商,与官府有勾连,又与李崧敌对,早该想到的……”
她艰难地撑起身,一只手颤抖着向裴瑾伸去,触碰到衣角,猛地揪住。
“是你救的我,是你……你救我做何!都利用完了,不是应该斩草除根?救我做何!”
她死死地盯住面前漠然不动的人,嘶声吼着,那双本该灵动如鹿的杏眸只剩下怨毒,仿佛褪去了所有伪装,那才是真正的底色。
“你想死?”裴瑾没有扯去身上揪着自己的手,只问。
孟棠枝面上滞了一瞬,“死……李崧死了,我亲手杀死的……都死了,剩我一人,我也该死……我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你救我做何!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你不想死。”
冰冷的话倏地响起在耳旁。
“你想死,我们管不住,你醒来五日了,但你还是没死。”
孟棠枝手上骤然一紧,彻底失控在这全无人性的语调中,“你懂什么!”
“你见过满地熟悉的尸体吗?听过他们临死前的声音吗?你都没有,你懂什么!”
“我这样抓着他们的手,总是掉,总是掉,我往她们嘴里塞吃的,把血灌回去,我还是抓不住……我孟家一夜沦亡!我再也不是孟家嫡女,一条逃亡的丧家之犬,沦落到千人骑万人践踏,染上这一身毒瘾,还活着就为了报仇,大仇得报,这样活着……还做什么?”
“活着……还做什么……”
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手面,如同那天一般,那天大雨,她跪在满地的至亲间,她只记得水落在身上很疼很疼,仿佛穿了孔,那满地的血都是从孔里流出来的。
……
昏暗的房里长久地只剩下呜鸣。
许久好似累了,呜鸣声近乎泯没,裴瑾微微侧头:“萧淮,水。”
门外仍旧寂静,片刻萧淮的身影进来,将门口的木桶提了拿过去。
“放地上。”
一声淡漠到冷血的交代落下,裴瑾遽然掐住孟棠枝的后颈,不容反抗地,向脚边的木桶中按下。
孟棠枝猝不及防浸没到木桶的水里,猛烈挣扎起来,没有桎梏的手在外头胡乱抓着,混乱中将裴瑾掐着她后颈的手抓出了血痕。
在挣扎渐渐变弱之时,裴瑾将水里的人提了出来。
在对方缓过来前她说:“你想死,为何要挣扎?”
孟棠枝匍匐在床上大口呼吸着。
“墙、烛台、剪子,再或者,咬舌、绝食,都可以。所以你不想死。你不甘心。”
孟棠枝无力地倒落在床边,半响,咳着笑了起来。
“那便不死,我给你不死的理由。”
笑声顿消,裴瑾在对方缓缓抬起的眼眸中,平静如水
能活,为何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