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光润的两颊被十二月的室外寒风冻出了胭脂腮红,与同样被冷空气冻红的,柔婉却不失直锐之势的鼻子十分谐和。而恰恰又是她妆容淡薄,不施脂粉,衬上此时此刻的天姿天成与眉骨间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异域气质,才更显得英气满满,叫人不敢生怜只得赔敬。
“你不冷吗?”余冬端详了大学生半晌,心里的好奇问候在脑海中肆意默然念出,而同一时间他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却如此清晰。
“!...”
下一秒他就立即惊讶于自己或许因为空间狭促而有些不清醒的头脑竟与时将这一默念用“明人不说暗话”的身体表达给和盘供出了。
“谢谢大叔,我还好,车厢里挺暖的。”大学生继续埋着脸抬着眸在看余冬手里朝着她兀自在播放着的长视频。
余冬本来已经开始汗流浃背,听到那句“叔叔”的下一秒背脊又顿时晾干了。
“叔...大叔?”余冬边暗想边观察着大学生的表情以确保这次自己的脑子没有先斩后奏,身心同步了。“不至于喊我大叔吧...”
“大叔你的手机好像快没电了。”
余冬顿时回过神来,没有将手机翻过去朝向自己也没有倾头前去,而是直接照着车窗玻璃上的屏幕倒映熟练地点走了低电量提示。
那段无聊的长视频又开始继续播放下去。
余冬索性将手机充电线一把扯掉,坐在二手办公椅上边用厚毛巾擦拭着湿透的头发,边迫不及待举着手里刚充了百分之十电量的手机,始终不曾聚焦的眼神反映着手机屏幕上投来的冷光,却驾轻就熟地点开了那个人日常分享圈。
他清醒地一点一点划动着屏幕上的内容,从各种时尚展览高级餐厅的摆拍到世界各地不同的风景名胜街边风情的旅拍照片,从校园日常趣事轶事的长文讨论到图书馆里随手一拍的课堂作业进度 ----
通通一览无遗,甚至,烂熟于心。
余冬模糊的目光又转去触及聊天室里她几小时前发给自己的最后一个聊天气泡。
“只做朋友就好,答应我,好好学习,专心读书,自己将来有好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手机屏幕在余冬发呆的时间里自动熄灭锁上了。
屏幕再次被点亮,一鼓作气地翻到聊天设定页面,手指却到底在“删除好友”四个红色大字上悬停住了。
余冬扶着额头,不舍地犹豫了半晌,却还是拨去了权限页面,颤颤抖抖地,匆匆点击了“不看她的日常分享”就迅速将手机屏幕熄掉,扔在一旁。
一个空白的套娃壳子落寞地站在窗台上,玻璃窗上的静滞的雨滴,扭曲着出租屋窗外遥远的城市夜景。
而霓虹灯色与惆怅阴影正争相要为那片空白添上新的涂装。
“什么才算是好的生活?”
“呵哈...”大学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大叔您这个视频也太无聊了吧,这里面的人老在问一些老掉牙的哲学问题,这有什么好看的,怪不得您自己不看一直在给我看了。”
“呃...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是我不对,要不...你看看别处?或者...打个盹儿?”
“还好啦~我挑剔不来这些。唔,就是视频有点糊,还一卡一卡的。”大学生轻轻指着手机屏幕解释道。
“是吗?”余冬心中泛起一丝新鲜的好奇,却转瞬抹消,“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信号变得这么差,按理说应该不会这样的。对不起,估计是太老了遭报应了吧。”
大学生抿着桃唇在偷笑,又将略带嗔怨的目光放回屏幕上,不同的是,这次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却闪烁了一霎。
“不过说回来,大叔你这个勾宸的手机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余冬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你怎么看得出来的?”
“这个前置镜头的位置不一样,以往所有的型号都没见过这样排布的,而且,好像中部天线和音量键之间的距离都变长了。”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当然。”只见大学生顶着车门艰难地从大衣口袋里抓出一只橙色陶瓷玻璃背面的手机,俏皮地在余冬面前晃了晃,“喏,你看,我手里的这个是目前最新的勾宸摇光五专业版,不一样吧~”
“你也喜欢这个手机牌子?”
“那当然,我从大一开始就在用勾宸的摇光三代,信号那可是出了名的好,虽然吧...有时在车里打游戏加载资源还是有一丢丢卡,但是比市面上绝大多数手机都要好一百倍了。”大学生说罢又用袖口小心擦了擦手机屏幕,吹了口气确保保护膜表面光滑无瑕才又将手机溜回口袋去。“唉,要不是我的三代上个月被人偷了,我才不愿意拿我几个月的工资去换呢,傻子都知道当然是等明年的第六代新款了。”
余冬闻言难得地发自真心抬起了不足半厘米幅度的嘴角,却是稍纵即逝。
"那你为什么不索性先买个旧的忍忍,等明年买六代机呢?”
“因为我不是傻子啊。呃...我是说,五代对于我来说已经够用啦,而且据爆料说六代似乎更新的东西不多。七周年据说有新技术可能更有看头哦!”
余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大叔您手里这个是什么型号的呀,这白色背板的纹理也好特别,不像四代,也不像五代的?”大学生还在边刨根问底边上下左右打量着余冬手里反握着的模型机。
“唔...我这个是盗版,之前被人骗着在水货市场买的...”
“啊~原来是这样...”大学生突然又直直望着余冬的眼睛,一脸认真地将话风扭转,“大叔你也很穷吗?要不明年你也咬咬牙换个最新的正版?咱们还是...不提倡盗版手机的。”
“嗯,我也很穷...我会考虑的。”余冬也学着一般认真地回应道。
“嘻嘻~”
余冬一直反向握着手机的手渐渐垂下,抬起头津津有味地望着车门窗外的一片黑暗。
这次还没来得及出神。
“列车即将到达尚江大学,请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
早晨八点零四分,从列车前端逐渐漫延上来的晨曛在这一刻柔和至极,仿佛穿越时间一般,将人温热的期待一缕一缕溶入金色的空气中,裁着冬日里的春光,一洗地铁车厢里教众人窒息的疲惫与逼仄感。
“尚江大学站到了,请先下后上。”
广播报罢,车厢右侧的车门应着提示音再次打开。
余冬才将抵着门的手放下,在他怀里的大学生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与左右两边的人便如同泄堤的洪水,虹壶湾的坏风天浪潮一般将已经做全了心理准备的二人愣是“随波逐流”地往外拱了出去。
周围的大学生涌着一般从两人身边挤出,眼见倒退着下车的大学生的短靴鞋跟往站台空隙踩去,余冬下意识快速反应,顾不上礼数,左手就已经从后稳稳托着大学生的腰将她整个人硬生生直挺挺悬起来了一点,将人双脚离地抱了出门。直到连自己也被挤到安全着陆在那片一马平川的盲人地砖上,他还伸着手臂,从人流疯狂的冲刷中静静地环护着那抹灵动的橙色。
时间没有停止。
人来人往里,那只黑色的羊毛大衣袖子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垂了下来。
“拜拜啦,大叔!谢谢你!~”
春色终是离了冬天的怀抱,随着满眼青翠的流动,逐渐融入其中,而又远去。此时哪怕是一棵参天枯树,也已经看不见花海中那抹独特的,鲜艳的身影了。
步声若鼓,海平波散,报播如歌,云遐躅淡。
一阵暖风倏忽又已经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