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将我的心思摸透了。”站在滴翠轩外,赵诚璋轻声叹道。
“能让郡主不远千里带回来,自然是郡主另眼相看的,否则平州这般大,怎会安置不来一位孤女?”思贞道:“厨房给炖的补品约莫要好,我这就去端来。郡主还没用饭吧?不如和郁离姑娘一起?”
“便在这里,都送过来罢。”赵诚璋笑了笑,独自进去。
风拂过,高树晃动,院中凉风阵阵。一隅小池中,荷叶田田,隐约可见水下游鱼,自在游曳。
屋门开着,赵诚璋放重了脚步,果然内里的人听见了,迎了出来。
“郡主!”郁离已然沐浴更衣,身着轻薄的对襟裙子。从前洗澡,不过胡乱打湿了擦过就算,这是头一次被几个人扶着洗。郁离为自己周身的伤疤自惭形愧,哪晓得几个侍女浑若未见,边与她讲些沐浴的讲究,边帮她渐渐放松身体。一通澡洗完,郁离只觉得从来没有的舒爽。
然而长安暑热,出来没多久,额间已见薄汗。
赵诚璋迈开长腿,挥着手道:“日头方下去,莫出来了。”
几个侍女行过礼,不等赵诚璋问及,便道:“回禀郡主,陶太医叮嘱了,郁离姑娘还用不得冰。好在熬过这几日,也就不这么热了。平日多喝些去火平肝的,不碍事。”
“这便好。”赵诚璋撩起衣角坐下,对她道:“你也坐。”
几个侍女甚有眼色,都默契告退,去别屋等候着。
“武将奉召回京,须入宫面圣,是规矩使然。义父没多留我,否则真问起战事细节,今夜都出不来的。”赵诚璋也不晓得自己为何由此开口,竟是对郁离解释了缘由。余光里瞧见郁离不甚明白的神色,想了想又道:“前几年,江北大营宣战,大齐大胜南楚,甚至攻下楚都建邺。楚桓帝驾崩,新楚皇贪生怕死一味求和,遣永嘉长公主来我大齐和亲。皇上斟酌之后,答应了。”
“永嘉长公主要嫁的,就是皇四子康王赵成契。我奉召回京都,说是述职,还有个缘故,就是来参加康王的婚礼。”赵诚璋有些口干,拿起瓷杯喝了,才发觉是郁离用着的,内里是温热的酸梅汤。从前她都是喝冰过的,头一次喝温热的,一时间有些愣。
郁离也看在眼里,只是升斗小民,头一次见到郡主府中吃穿用度,皆非她见过的,尚且心中不安。是以就是瞧见了,也不敢说些什么。
“小陶太医师承太医院院首林开文,年纪虽小,却是林院首最得意的弟子。有她为你医治,再加上京都到底温暖湿润些,比在平州养伤要好。”赵诚璋终于看过去,道:“这段时日,我怕是很忙,不好日日来见你。思贞给你安排的住处,她是我府中掌事的女官,有什么你就寻她。把心放宽,这是在家里,没人敢对你不好。”
“郡主……”郁离有些忐忑,站起来学着侍女们的手,欲要行礼,也是四不像,她着急起来,就有些结巴,道:“我怎么配……配得上……”
“配不配得上,是你自己说了算,与旁人都无关。”赵诚璋没有动怒,心平气和道:“虽不知生月,但毕竟转了一年,就当你十五了。我也不瞒着你,带你来长安不假。但我办完事,还是要回平州的。你得留在家里,不能跟我回去。”
郁离一瞬满面惊恐,恰好门外传来脚步声,赵诚璋抬手道:“你先别急,边吃边说。”
思贞带着厨房的人一起摆饭,郁离面前的是按着陶灵药膳的方子炖的鸡汤,其余几碗分别是黄焖蹄筋、清炖肉丸、糟卤肉、酿山药。
几样都是赵诚璋喜欢的,她也真饿狠了,拿起碗筷便吃,咽下了好几口,方道:“我的你别碰,与你的药冲着呢。你慢些,仔细烫着。”
“平州苦寒,行辕也在更北边,实在不是个能好好养病的地方。即便养好,这底子也补不上来,与你将来没甚好处。是以让你留在长安,在家里慢慢养好。”赵诚璋甚随意,道:“你能捡回条命,已属万幸,当自珍自惜。机遇既是上苍所赐,便不要多想,顺着走便是了。”同郁离说话,赵诚璋尽量都是白话,让她能听得懂,再慢慢琢磨深一些。
郁离这才听懂了她的苦心,一时间低着头,半晌后才道:“我记下了。”
“这里是我家,也就是你的家。无论将来做什么去了哪里,这里都会是你的归处。”赵诚璋见她的模样,忍着心中笑,道:“过些日子你好些了,等陶灵松了口,再带你尝尝鲜。”
郁离这才笑了,捧着自己那盅鸡汤,缓缓喝着,到了竟和赵诚璋一起吃完。
“你们几个过来。”赵诚璋擦过嘴,将四个侍女叫过来,吩咐道:“小陶太医的药,你们盯着她按时喝,再苦再涩,绝不能断了。过些日子凉下来,郁离要闷得慌,你们带着在府中散散心,熟悉家里,但不要出去。”
“是。”最年长的道:“禀郡主,这些思贞姐姐都交待过。”
“郁离,好生养着,早点养好。”赵诚璋浑身疲乏,站起身叮嘱了一句,不等她说什么,迈开大步离开。
待回了住处,思贞已备好热水。赵诚璋泡了好久,才觉得骨头松泛下来。这一夜躺下便是熟睡,梦到了什么,也记不太清,竟是迷迷糊糊的,怎么也不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