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探出头,让车走慢些走稳妥些。回身顺势坐在禇良身边,也不逗她,而是挽起她的臂膀,默默靠过去。
静谧之中,唯有呼吸,渐渐同频。禇良或许心有所感,人醉了酒,在最信任的人跟前,反而卸下了防备,略歪着头去亲近她。
和好友相聚,没记着自己的嘱咐,喝成这个样子。穆阳有些恼,但也猜得到她是因着河务案尘埃落定,才肯放松的。这样的愉悦松弛,醉了酒也是乖乖跟着人走,穆阳又哪里舍得说什么?
也唯有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能让穆阳从宮宴,从那些心烦琐碎中抽离,回到最本来的心境。几年过去,禇良知世故而不世故,行事周全,永藏一颗悲悯仁慈的心。
穆阳知道,她从没有离开公主府的打算,不愿意升迁。穆阳也清楚,她的公主府有一天会是桎梏。
那就自私一点点,先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再多留一留吧。
穆阳蹭了蹭耳边的肩头,一路上没多说一个字。
回到府中,回到众人的视野之中,她又成了六殿下,没法子太过亲密了。
清涟跟在禇良身侧,见她走路仍稳当,不由道:“殿下,咱们小褚长史真真是妙人。殿下没瞧见,那位云寺丞都要爬雨亭了,闹腾得紧。我最初只怕带不走小褚长史,然按着殿下的吩咐说完话,她就跟着我走呢。”
“你明日若再问她,这一路她是什么都记不得的。”穆阳垂首回眸,发觉禇良果然用一双醉眼盯着自己,便仍在前带路,直到送她回了长史院,叮嘱肖筠喂些醒酒汤,别宽衣惊着了,让她好生睡一觉。
“本有些事要说,她既醉了,也不着急。明日她醒了,你让她来本宫这里。”穆阳留下话,从长史院的后门径直上连桥回了寝殿。
康王回到王府,即便沐浴更衣,心里仍有些火气难散开。他没办法不去想皇帝言语间的冷淡,更知晓其中的无用,进退不得,患得患失。
可皇帝交待的话,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寻永嘉。
这样的天气,京都的暑热同南楚不遑多让。永嘉却仍守着规矩,只是让人多摆了两盆冰,自己研墨写字,时不时翻着手头的书册。
待人通传康王过来,她连眉头也未抬起,将余下半页写完,才搁下了笔。康王已坐了许久,永嘉道:“殿下回来了?”
“嗯。本不愿打扰你,奈何父皇有口谕,只好讨人嫌了。”康王看似打趣,实则吐露出了自己心中的不喜。
永嘉并不接招,道:“父皇有什么事?”
“父皇说,知晓你博览群书十分有见地,南楚宫中收藏远胜九闾宫,便不客气了。父皇有意修书,请你于后日入宫,在宣政殿商议。”康王传达完了,自嘲道:“本王不论,五郎可是个书袋子,父皇竟完全没打算等他回来,可见看重你。”
修书?修什么书?永嘉知道问不出什么,眉间纹丝不动,只是答应下来,又道:“或许只是问些话,并不见得要我插手。况朝中有柴尚书在,这样大的事怎轮得上我?殿下莫要多想了。”
康王未置可否,转言问道:“你在写些什么?”
“抄写经文,超度亡灵。”
孟兰节将至,永嘉超度什么亡灵?康王心有所思,转念之后,没再多问。
“河务案了去,皇上自始至终都将四殿下摘了出来,即便朝臣中有官员猜测一二,也断无人明言。如今之计,四殿下更要行来端直。四殿下要始终铭记,此事四殿下不知情——况且这本来就是实话。”永嘉研墨,眉眼仍在经文上,没去瞧他。
“世人总是如此,闻风而动,却罕有会去剖析辨别真伪的。或许今日宫宴殿下心生不快,此刻乱了阵脚,只会让皇上更生恶憎。一分不满尚好逆转,五分瞧不上,就甚难转圜了。”永嘉在此刻抬起头,直视男子,道:“四殿下,如今可还坚定?若有退意,不妨直禀皇上。”
“大丈夫怎可轻言放弃?”康王还是皱起眉,也听懂了永嘉的言下之意,道:“父皇宣召你,其实也是告诉我,要沉住气?”
“不然呢?我是什么身份?供养即可,不失礼也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永嘉又一次说了谎,然这样的谎言,总会叫心中已有偏颇的人相信。
“无论皇上宣召会问些什么,于我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皇上要选的,一直都不仅仅是守成的君王,赵王总会鲁莽,如今胜算更多,还在殿下。”永嘉的话无论对错,何况今日宫中家宴的事她尚不知,更又一次击中康王的心扉,让他想起赵王摔碎的杯盘茶盏,可不是鲁莽么?由是郁结渐松,微笑道:“对,是我心浮气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