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十一,是邬夜娘亲的忌日。
迎宾楼,则是娘亲留给邬夜的唯一一点念想。
每年的这个时候,邬夜无论身处何方有多忙,都必定赶回这里,给娘亲烧纸祭拜。
一整天,邬夜都在思考该怎么说,才能让杜伯承同意和他一起去看看娘亲。怕被拒绝,自尊心作祟也一直忍着没开口。
此刻听杜伯承主动提起,邬夜自是求之不得。安顿好哥嫂后,立马牵着他去给娘亲烧纸。
开心感激之下,便想着——
杜伯承想在溪水镇开店就让他开吧,只要别借机和那黑煤、小哭包鬼混,也别不回家就行。
至于买有一茶楼的银子,以及如何解决刺头等麻烦,自然也由自己全权处理。
杜伯承好歹是自己认定且明媒正娶回来的心上人,哪能眼睁睁看他为难受委屈。
供奉娘亲牌位的佛堂掩映在曲径通幽之处,平日有专人打扫,阿诚等将夫夫俩送到月牙洞门前,便都止了步。
月华如水,杜伯承看不见,只能乖乖被邬夜牵在手里。
也不知是不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邬夜提着纸钱,牵着手中人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的时候,悲伤都好似被分担了一半,祭拜完出来,也罕见地没有红眼睛。
一出月牙门,邬夜便让阿信去镇上的各个铺子里,连夜筹三千两回来。
又对阿诚道:“让人去把刺头那群地痞流氓看好了,不老实就打,打服了为止。”
杜伯承出言道:“暴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除非你真的能把他们全部打死。否则他们表面服气,心里却憋着坏招,你就是看他们一辈子也防不住。”
“咳咳~不如买通个内鬼,打听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也好见招拆招。”
“还有银子的事,咳咳~我和胡大哥都已经说好了,他为了帮我也落了不少人情,还是不要出尔反尔的好。”
邬夜想想也是,让阿诚照杜伯承说的做,依然让阿信去筹银子。
牵着杜伯承边往自己在迎宾楼居住的小院走,边道:“这三千两就放在迎宾楼,你可以不还,但人家和你要的时候,不能没有。”
怕杜柏承拒绝,邬夜用力捏紧他的指骨凑到他的耳边,用很是警告的语气说:“不准拒绝我!不准拒绝我!不准拒绝我!否则我就捣乱,让你开不了店,不信你就给我试试。”
杜伯承轻叹一声,问他:“你多大了?咳咳~这么幼稚。”
哥儿十五岁出嫁,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的邬夜抿抿唇,小声道:“反正不老。”
拿到有一茶楼房契到官府过了文书的当天晚上,杜伯承拆了眼睛上的布,在迎宾楼摆酒做东。
他本想把胡老八的结拜义兄也叫出来,借机认识结交一下。
但从胡老八口中,杜伯承得知这位义兄是吃官家饭的,说不定贷给自己的银子也是官家的。在对方通过胡老八婉言谢绝了他的请客后,也没坚持。只在心里打定主意,非把这位芝麻小官结识下来不可。
饭桌上邬夜也在。
杜伯承以茶代酒,和胡老八哥哥长弟弟短,聊得十分热切,天南海北无论说什么,杜伯承都能接上话,并给胡老八留足了说话的余地。
瞧他那游刃有余的样子,一点读书人的呆板和矜持都没有。甚至还颇沉溺其中,好像这样子的应酬场面,对于他就如同家常便饭般简单。
其实从很久前,邬夜就知道杜伯承和传闻中的穷笨书呆子形象一点都不符。
相反,杜伯承健谈,思维敏捷,又很幽默。和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冷场。
且他谈吐风雅,无形中,就连邬夜这种不是很喜欢与人交流的性子,和他每每聊起来,都会意犹未尽。
天气越来越暖,窗外一轮上弦月当窗而挂,格外明亮。
邬夜一言不发,隔着满桌美食佳酿,静静看着与胡老八谈笑风生的杜伯承。
又想起初识那会,这人也是这样笑着和他聊天,有时兴起,还会主动靠过来,把手很没规矩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明明态度随意也不注意男人与哥儿之间的边界,但不知怎么的,邬夜就是讨厌不起来。
甚至……
他还会心跳如雷,不知羞耻的想着,要是杜伯承能再过分一点点,就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喜欢上了杜伯承,而不自知呢?
又或者更早一点。
是相处日久,杜伯承和他聊天说“哥儿和女儿也是香火”时?
还是杜柏承信守承诺,在自己付了买断费后,拒绝了邀月阁更高的利益诱惑,帮着他保住了母亲留下的迎宾楼?
亦或者,是初次见面,杜伯承一身青衣从细雨霏霏中缓步而来,明明鞋袜泥泞,衣发尽湿,站在自己面前时,却一点卑怯懦弱的样子都没有。只用一双如寒星般漆黑漂亮的眸子看着自己,不卑不亢的打招呼说“邬东家,初次见面,我是杜伯承,日后还望多多关照”时?
邬夜理不清自己的心。
对杜柏承的这份情,也不知具体从何时何处所起,就一往而深了。
而他越是回想从前与杜伯承相处时的种种,就越是无法接受,怎么婚后的关系,反而还不如婚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