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赴宴的路上,邬夜一直在想着杜柏承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让他放弃从前的种种辛苦努力,一切都从头开始,又谈何容易……
晚宴设在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用到的合欢厅,衣香鬓影,乌泱泱足有百人。
偶有那不识趣或倚老卖老来挖苦杜伯承入赘的,也不用邬夜出面,杜伯承言语得体,不卑不亢应付自如。
不仅没闹笑话,还让一众默默打量观察他的长辈们纷纷刮目相看,并暗自惊奇——眼前这个芝兰玉树一派贵公子风度的杜伯承,当真和传闻中那个穷笨书呆子,是同一个人?
既然要自立门户,公账就要出一笔安家费给夫夫俩。
按旧例,家里但凡成了婚的男丁,都要依据能力大小,给个足够能养活家小的差事。
这也是给家族不断地注入新鲜血液,好能一代代传下去。
邬夜是原配嫡出,又是招赘,作为家主又身为父亲的邬逢春,自然也要像对待儿子那样,给邬夜一个具有实权的好营生,让他日后能够顶门立户的同时,也为家族的未来出一份力。
但宴席将散,邬逢春始终没有表示。
还是邬南山问了一句,才道:“暂时没想到合适的,先从公中给他支一万两银子安家,等有了缺再说吧。”
这就是不想给的意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邬南山也不好驳自家儿子的面子。
事实上因着当年他逼邬逢春娶邬夜母亲的事,父子俩的关系一直很不好。也是前几年他退位让贤,又上了年纪不爱管事,紧张的父子关系这才和缓了些,所以有些事,他也做不了主。
只委婉道:“前几日润之来看我,言语间很是关心夜哥儿的前程,你是他的父亲,更应该上心些才是。”
润之是刘玉楼的字,也是邬夜的亲舅舅。
邬家在江南的生意能够如此顺风顺水,很大程度都是托了这位大舅哥的福。也是因着这个,邬逢春虽不喜邬夜,却不得不同意他招赘,并默许他能以哥儿之身争夺继承人的位置。
因为他很清楚,刘玉楼之所以愿意罩着邬家,是因为他想让邬夜继承邬家。若把这个念头一断,那刘玉楼便没有什么理由再来当邬家的保护伞。更甚至,会对邬家进行疯狂地打击和报复。
邬逢春一想到这个处处掣肘但自己又不得不依靠的大舅哥,心里就腻味,对邬夜也更加不喜。
在心里长呼了一口气道:“儿子明白,会好好为他筹划的。”
邬南山又转头去看邬夜,瞧自家孙子面上不显,握杯的手却攥的死紧,知他心里不痛快,想了想,和杜伯承搭话。
“听夜哥儿说,伯承在溪水镇开了家豆腐店,生意十分不错,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啊?”
思量着,找个合适的话头再补贴些东西给小两口,好安抚一下。
三婶赵云云嘴多,想也没想道:“我也听说了,大嫂他们家的邀月阁都被挤塌啦!”
这让继母陈氏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大家也都停下杯筷,静下声来听八卦。
杜伯承彬彬有礼站起身,操着一口十分流利好听的官话,满面纯良道:“说起这事,还要好好感谢母亲呢。”
“我?”陈氏不解。
邬逢春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杜伯承轻咳几声,朗声把他在溪水镇如何被刺头等地痞流氓针对,又是怎么利用彩礼里的那块地皮解决掉刺头这个麻烦,并和官府换得种种好处的事,都说了个清楚。
他很是感激地端起酒杯道:“多亏了母亲为我精心准备的这份彩礼,要不然也不会有我的今天,咳咳~我要敬母亲一杯,母亲千万不要推辞。”
这话诚恳,邬家一众人却都炸了窝,交头接耳道——
“平日里看她很是公道贤惠,没想到私底下里居然耍这种手段。也就这杜伯承出生乡野,没见过好东西,居然还傻乎乎的感谢她,要我直接唾她脸上!”
“她这也太偏心了,去年她嫁女儿,我记得陪嫁里可都是十里长街上的铺子。儿子娶亲的排场,就更不用说了。怎么轮到原配的孩子,就是这?”
“老天爷,原来她是这样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不会也克扣了我的月例吧?不行!回头我得好好查查。”
议论纷纷中,陈氏面红耳赤,下意识看向自家夫君。
邬逢春也在看她,脸上是非常明显的薄怒。
偏杜伯承不觉,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乖巧追问:“母亲,您怎么不喝?”
陈氏没想到他会突然抖落出这事。
原本依她的了解与判断,邬夜性子骄傲,又和邬逢春龌龊极深,平日里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都不会在邬逢春面前告状卖可怜,甚至还会认为一切都是邬逢春指使默认的。
而杜伯承一个乡下来的病秧子,更是软弱无能,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怎么会……
陈氏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企图在杜伯承脸上看出一丝故意,或和邬夜合谋的蛛丝马迹。
但邬夜很明显也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而杜伯承眼神明澈,苍白病弱的脸上,满满都是对她的感激。
陈氏定定心,摆出一张笑脸。
“好孩子,这都是母亲应该做的。原想着那地虽不值几个钱,但好歹离你家近,说不定你的家人会用得上,不想居然被一群地痞流氓占了去,真是没天理。好在你是个有福的,待会散了席,母亲再挑几处好的给你。”
听闻此言的众人刚要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