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你干嘛!”
宿傩收回曲起的拇指与中指,说:“收。”
她怨了他一眼,眼中的媚色犹在,勾得他眉一抽,又弹了她一个脑袋嘣。
末伽梨顿时张牙舞爪,说什么也要弹回去一个,甚至说要是现在不给弹,她夜里非得报复回来不可。而到那时,她弹得可就不是脑门了。
宿傩倒也豁达,无视了她后半句威胁,只说看在菓子神社和狱门疆的份上,算是允了她一个愿望。
“这不公平!”末伽梨喊道,又闹了一会儿,最后却也气着接受了。
宿傩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她来势汹汹,先是撸起袖子,又对着弹指哈气。
接下来,预计的疼痛便应该到来了。
宿傩做好了准备。
不过……
额上,有什么触着他的眉心,却并未带来一丝疼痛,反而是微微湿润、温热,柔得仿佛是小雀的胸脯绒羽。
他睁眼,见到的是一张狡猾的笑脸。
末伽梨坐在他的怀里,双臂柔软地圈着他的后颈,面上笑意盈盈。
“骗到你啦。”
宿傩的回答,是以眉心轻轻蹭了下她的眉心。
……
…………
………………
篝火的对面,羂索透过模糊的热浪,望着那二位的轻语与低笑。
现在,羂索像是灌下了一大碗陈年酸醋,苦涩到喉咙直冒白烟。然而,同时灌进来的,却还有一碗温热润喉的蜂蜜糖水,甜滋滋,暖呼呼,润融融,驱走了一切的难受。
羂索闭了闭眼,缓慢将目光从他们身上偏转开来——并遇到了里梅的眼睛。
对方先是讶异,再是理解,最后是一种微妙的同情。
啊,是一样的。羂索想,里梅的视线和他一样,是从同一个方向偏转过来的。
而羂索偏转视线的原因……
其一么,羂索很喜欢末伽梨与宿傩在一起。
他们互为知己,惺惺相惜,拥有仿佛从诞生便相识的默契,心意相通到没有任何人有能够插足的余地。
当他们待在一起时,自然而然地便让人不忍打扰,生怕连看过去的视线,都扰了他们的安宁。
其二么……
末伽梨是由他尽千百种方法探索,也无法完全理解透彻的特殊存在。
她的身量是那样庞大,承载了全人类的负面情绪。她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本能,唇中吐出的每一字句,都拨弄着他那颗热爱探索未知的好奇之心。
末伽梨是永远翻不完的书。深渊底部有什么,他永远不会知道。但也正因如此,她于他来说,才是没有任何事物能比的,永无止境的至高乐趣。
兴趣,好奇,痴迷……羂索对末伽梨,不,那并非是爱。
羂索曾爱恋过他的亡妻,正在爱护悠仁,一并与宿傩里梅友爱,也沉溺于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
他懂得爱,也因此清楚地明白,胸中这般涌动,非爱非恨,也非任何人类对人类、对任何事物的感情。
他的感受,比那些要更加、更加……
啊啊,语言是多么苍白。说到底,这是纯粹的,世间独此一份的……
羂索对末伽梨的心。
他一顿,长叹。
只是,遗憾命运,自己并非她所认定的特别之人,稍稍少了几分能细品的趣味。
不过,若真是那样,也许他会比现在辛苦百倍千倍。也因此,或许应当感谢命运……
啊啊,不对。
羂索慢慢想着。
仅仅是与她相遇这一点,便值得感激……
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看向里梅,以眼神发问: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里梅的想法——至少这是他认为自己的想法,与羂索完全相反。
他不看他们,单纯就是因为讨厌末伽梨与宿傩在一起。一见那两人腻歪着,他心里就烦得要命。
理由呢?当然是因为他不喜欢末伽梨。
那个麻烦鬼,惹事精,竟敢把他心爱的凤仙花拔了染指甲!
里梅每天睁眼,就是祈祷时间能够逆转,让他从未遇见末伽梨。
末伽梨在的地方,准没好事。
虽然,她先前赠了他貂皮手套与耳罩,又向他展示了菓子神社的奇迹,之后还与他详尽讨论了咒术的开发与应用。不得不说,那激烈的学术交锋,确实酣畅淋漓……
啧,想岔了。
里梅甩头,强行压下心中的情绪,将那份仿佛饱餐了一顿的餍足与安逸,深埋雪底。
多想想她的不好,不要去想那些好……呃,不!她哪里都没有好的,哪里都让他厌烦,着实是个讨厌鬼……对,就是这样,准没错……
里梅平着气。不过,他刚平静不久,便因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心绪波动,而又恼了起来。
他怪着自己无法心如止水,仍然修炼不足。也怪着末伽梨,想着,有她在,他就没有一刻能够安宁。
别看现在万事平静,他打赌,过不了五分钟,不是她惹事,就是事惹她,并且,一定会将他也牵连进去……
“有人、吗?我要找、末伽梨……”
气喘吁吁的声音渐近,12岁左右的少年爬上小山坡。
那瘦弱的小小一团在雪里艰难跋涉,颤颤巍巍,还未到跟前,就噗通一声摔倒了。从远处看去,就像趴着一只刚出生还睁不开眼睛的白色小狐狸。
“天哪!”末伽梨惊呼一声,赶忙上前,握住少年冰冷又僵硬的双手,抱他到篝火旁来,“这是发生什么了?快,里梅,将火烧旺些!”
里梅翻了个白眼,却也按她的话,将木柴扔进火堆。
瞧,他刚刚说什么来着?他就知道会这样!
火光下,少年哆哆嗦嗦,已是冻得神志不清。
末伽梨用体温暖着他的身躯,怜惜地抚过他一头披散的乌发,擦去他脸上沾着脏污的泥点。
这少年的模样实在狼狈,他身着的银白狐袄破破烂烂,其上挂着数道狰狞的划痕,到处都粘着冰渣、枯枝、以及令人忧虑的血迹。
乍看之下,这像是山野人家的孩子,遇到了熊虎之类的猛兽。
不过,细看便能明白,泥点之下,少年的皮肤细腻白嫩,手掌也没有一点茧。他身着的这件狐袄油光水亮,是由最最上等的贡品皮料缝制,做工极为精细,不像山野人家用的东西。
羂索疑道:“贵族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里梅随口答着,往篝火里又添了些柴,无甚兴致地扫着那少年。
然而,一瞬,他忽地浑身一僵,拧紧了眉:“你是——很像,确实像。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里梅,他都昏迷了。”末伽梨嗔了里梅一眼,“我来吧。我正在搜索对比他的身形容貌,只要对上姓名,很快就能从他过去、现在、未来的负面情绪里,知道发生什么了。”
“我、要找……”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她的怀里飘起。
这少年虽然冻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但这位孤身闯荡雪山的小勇士,可不会轻易忘记他的使命。
“我要找、末伽梨……”
末伽梨怜爱地抱着他:“嘘,不要急,慢慢来,我就在这里……”
少年昏昏沉沉的,听不太清,只是呼着白雾,执着地重复:“我要找、末伽梨……我要告诉她,惠和悠仁,被坏人抓走了……”
寂静。
羂索猛然站起来,声音颤抖:“怎么回事!”
末伽梨也怔住了。
她注视着那少年,却好似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原来如此,我走向的,是那个未来?”她低喃着,“未来瞬息万变,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但,这才是最好的那个?他们不会有事,但那份痛苦……惠、悠仁……”
“我要找、末伽梨……”少年无法应答,只迷迷糊糊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答应下来的诺言。
里梅的眉也拧得更紧了。
他仔细端详着少年:“你是忧太?菅原忧太?道竹和雪奈夫人的孩子?”
原本没有反应的少年,忽地身体一颤,模糊哼着:“父亲……母亲……”
“啧。”里梅面色一阴,暗骂末伽梨那专惹麻烦的霉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