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湖畔。
末伽梨半跪在雪地上,轻轻抚过狰狞的拖拽痕迹。
风雪拂过她的面庞,末伽梨默默闭上了眼睛,细细感受一切。
惠,悠仁……他们原本在湖畔游玩,然后遇到了四个少年少女。名字是……顺平、忧太、真希、棘。
他们之间有些许不愉快,但后来……嗯,应该也解决了。再后来,再后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疼痛,恐惧;哀鸣,恳求;祈愿,呼唤……
末伽梨与他们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苦痛同在,这多少给她带来了点慰藉。
然而,这安慰了她,却无法安慰那两个真正处于痛苦中的孩子。
她多想见到他们啊,但她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之前,当菅原忧太带来惠和悠仁被掳走的消息,羂索几乎是向她跪下,如同恳求神明般,求她告诉他,他的孩子在哪里。
那绝望的父亲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然而……
末伽梨知晓许多,但那也仅仅是模糊的碎片。
诅咒、怨念、那些发狂的愤怒、嫉妒、憎恶、与恐惧——数以兆京计的思绪诞生于此,互相缠绕,编织成了混沌又黑暗的针山森林。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拨开重重纠葛的荆棘藤蔓,这才能猎到些许信息。
其中,有已经发生的悲剧。
「我将舍弃八岐大蛇之名,从咒灵转生成人类。无论我将历经多少轮回,只要能与你相见……」
也有未来的可能之灾。
「化作咒物,跨越时间?呵,我真没想到,我竟然也会有执念?是对生命吗?对存在吗?对未曾见过的美食吗?还是,对她……?」
以及此时此刻。
「好疼!好黑!好害怕!谁来救救我!忧太、真希、棘……末伽梨!」
末伽梨慢慢捋着星辰般繁杂的负面情绪,尽全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现在,也集中到她最关心的个体。
惠,再多给我一点信息吧,告诉我你的方位,如果只有现在这些情报……
末伽梨理清了真希与棘的苦痛,从中得到了犯人的基本特征,也正在对比检索。
然而……
尖叫、哭喊、吵闹,以京为单位的痛苦,像密密麻麻的尖针,根根扎进末伽梨的大脑深处,并不断地搅着旋着。
——剩余排查人数:30万5402人。
——运用全部算力,遍历搜索所有个体思绪,平均用时:5.00秒/人,预计承受痛苦量:毋需浪费算力计算。
——最坏的情况下,需时424.16小时,共计:17.67天。
17天,这对她漫长的生命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那两个孩子来说,将是不可名状的惨痛地狱。
必须要尽快找到他们,否则……
比起见到他们饱受折磨,她宁愿他们……
咒术,是心。咒力,是心的负面感情。
末伽梨轻抚着雪地,漫不经心了0.0000000001毫秒。
瞬间,在末伽梨的掌下,地幔中的岩浆仿佛被摸了屁股的老虎,高高昂头咆哮。
地表深处,岩浆掀起了波涛汹涌的海啸。地壳浮在地幔之上,像无助的帆船一般震荡摇晃。
欧亚板块与太平洋板块撕裂,所有的海洋与山川都发出了恐惧的嚎啕。地球上所有的活火山、休眠火山、死火山同时苏醒,怒吼着喷出高热的岩浆。
太空中,月球于静谧中轰隆运转,不受控制地向地球侧目。更远的地方,木星、土星……距地球1200万光年的大熊座M81涡状星系内,撕裂了0.003纳米的跃迁虫洞——
所有的人类都产生了一瞬困惑。
无论这个人类是住在洞窟里,还是住在平房里,抑或是住在Alpha型旅行舱里——古往今来,所有被称为或自称为人类的生物,都同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
我死了?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它闪得太快,以至于将S型量子计算机作为副脑的超智人类,都没注意到任何异常。
只有窥伺了一点时间奥秘的21维人类,拍了拍它的时感神经。
“哦,好了。”这个21维人类说道,“不愧是祖传秘籍,【修电视】的方法真是兆能。”
总之,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世界的终焉仅存在了0.0000000001毫秒。
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地球历的公元1038年11月15日的下午4点24分27秒,地球上,日本平安京的郊外,发生了这样一段无关紧要的对话。
“末伽梨。”宿傩说道。
末伽梨缓缓睁开眼睛,回头。
宿傩、里梅、羂索,三人骑在马上。菅原忧太昏迷着,被小心固定在里梅的马上。
他们都看着她。
“磨蹭什么,走了。”里梅皱着眉。
她起身,拾起了地上覆着雪的鱼竿,然后翻身上马。
羂索的眉间凝满忧虑:“根据菅原忧太的描述,以及马蹄印,菅原的营地在那个方向。如果能得到他们的人力,悠仁……”
“惠和悠仁会没事的。”末伽梨说道,她握住他的双手,目光坚定,“羂索,请相信我吧。”
温暖又柔软的触感,传递着安心的信号。
羂索的焦虑渐渐褪去。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着。
“我相信你,末伽梨。”羂索低声道。
然后,他勒起缰绳,扬起马的前蹄,直视前方。
“驾!”
马儿们冲了出去。
羂索领头,末伽梨和宿傩并驾齐驱,里梅殿后。
路上,末伽梨沉默了许久,终于稍稍向宿傩靠近。
她握紧缰绳,声音很轻:“刚才……宿傩,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已经将这个世界……”
“不愉快。”宿傩打断她。
她怔了下,小心地看着他:“宿傩?”
宿傩的神情,相当烦躁。他紧皱着眉,拇指来回摩挲着缰绳。
“你在害怕。”宿傩说道,“你——竟敢小瞧我到如此境地。”
末伽梨又是一怔,极少见地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对不起。”她真诚道。
听到道歉,宿傩并未宽心,反而更加拧紧了眉。
他沉默了会儿,最终叹息了一声:“你听好,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
她认真点头,于是,宿傩说道:“末伽梨,我的力量远比你想像的强大,这种程度的制约,根本不足一提。”
“你想毁灭世界是你的事,我不想世界毁灭是我的事。”
“你若要毁灭世界,尽管去做。但是,你赠我的那座菓子神社,我还没有充分欣赏;人类这个物种,也确实千滋百味。因此,在我厌腻以前,我绝不会允许世界迎来终结。”
“所以,别再在那里啰啰嗦嗦,纠结那种无关紧要的事。”
“末伽梨,你当无所畏惧,尽情抓住你之所欲!”
宿傩的吐字铿锵有力,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炽热红烫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砸着末伽梨的心。
她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那份热切,那份狂喜,那份可以不顾一切的——随·心·所·欲。
是的。在他人眼中,她做事,已是任性妄为,仅凭自己的心意。
但只有他——只有宿傩知道,她仍是压抑着自己。
只要她一不小心,她便会将世界毁灭。而她又是那样爱着人类,是以从来不能真正随心所欲,时刻都必须绷着神经,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但是,宿傩,他却说……
「在我厌腻以前,我绝不会允许世界迎来终结。」
「因此,你当无所畏惧,尽情抓住你之所欲!」
啊,好热,好热,好热啊!
耳畔嗡鸣,无法言语的喜悦奔涌在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噗通噗通地沸腾起来,要乘着喷涌而发的热血,冲破她的表皮。
“哈啊……”她不禁喘息起来,觉得这具身体正濒临爆炸的边缘。
她好想、好想、好想就这样炸开!想用沾满黏稠鲜血的双手,捧出自己的心脏,将自己的一切喂到他的嘴边!
这是她的欲望。因此,她也这样做了,迷离地向自己的胸膛伸手——
宿傩抓住了她的手臂。
末伽梨战栗着,浑身上下都浸透在狂喜里。
“你会阻止我——在我超过我所无法知晓的限度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