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目瞪口呆。不过,他迅速就回过神来,陷入沉思,喃喃自语。
“嗯,通过取得正宫的信任,拉近和她的距离,以此博取上位的机会……”
悟一顿,抬头,义正言辞,严肃批评。
“杰,你也太心机了!”
咔吧。向来面若佛像,慈悲为怀的杰,表情稍有裂痕。
“悟,你的脑袋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硝子闷闷笑着:“杰,你难道是今天才知道?”
杰深以为然:“是我疏忽了。”
“喂!”悟抗议着。
他们吵着闹着,笑成一团。
真希望着这一幕,抿了下唇。
她轻声道:“惠、和悠仁……你们不担心他们吗?”
笑声渐息,悟、杰、硝子温和地望着她。
“说不担心,是假的。”悟说道,“目前来说,搜寻相当困难。掳走惠和悠仁的咒术师之一,能力可以伪装自身和周遭的环境。”
“但是,担心并不会加快搜寻他们的速度。”杰说道。
“精力要用在刀刃上,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硝子说道。
真希握紧了拳,低下头来:“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在这里等待……”
末伽梨轻轻笑着,弯腰平视真希的眼睛。
“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她问道。
“呃?”真希困惑着,“是,战术?”
“呵呵。”他们都笑了。
羂索提示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里梅扶起发烧昏迷的忧太,给他喂下汤药:“能吃的时候赶紧吃,能睡的时候赶紧睡。这都做不到的猎人,不过是猎物而已。”
“真希。”末伽梨微笑着,揉着她的脑袋,“现在,你应该好好休息。”
……
…………
………………
是夜,他们用过饭后,便睡在了各自被安排的毡房里。
悟、杰、硝子,守着沉睡的忧太、真希、与棘。
烛火摇晃,晦暗不明的光芒,闪烁在他们的眼睛里。
“杰、硝子,这次的事,你们怎么看?”悟问道,一点也没有之前的嬉笑。
杰叹息道:“搭上堕天神宫这条线,是把双刃剑。”
硝子点点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力量过盛也是同理。”
“同感。”悟说道,“看到道竹、雪奈夫妇的最后,便能理解。”
杰和硝子一怔,对视一眼,都有些小心翼翼。
“悟,你难道觉得这次的事情……”
“直感而已。菅原、藤原不给真希和棘治疗,的确是有宿怨,但仍然……”
“悟……”
“别担心。”悟笑了下,“我们认识多久了,你们都知道,我不会让仇恨与怨念占据我的心。虽然……”
他顿了下:“虽然,今天,当我见到堕天神宫的他们,尤其是里梅——我总忍不住想,如果那时,他能够……”
菅原悟抿了下嘴唇,叹了口气。
“我的道竹堂哥,仅仅因为是次子,便终生都是分家的命运,要给身为本家的哥哥做一辈子奴仆。”
“十二年前,他再也忍受不了分家遭受的对待,便想要壮大势力,四处寻找能人异士。雪奈寄信去了虾夷老家,然后,里梅就骑着雪熊来了平安京。”
“道竹给我寄过许多信,他说,里梅是虾夷第一勇猛的战士,不知击退了多少藤原氏派去入侵的军队。”
“里梅来平安京,本是受命带回被蛊惑的族人,并取走道竹的脑袋。然而……呵,道竹那个三寸之舌,竟然说服了那样的人留下。”
“之后,里梅协助招揽术师、教导术式、训练骑射、降雨于农田、甚至照顾刚刚出生的忧太……他做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道竹在信里说,他和雪奈,已经将他当作家人看待了。”
“我既为他们高兴,又为他们担忧。分家若是过于强大……”
悟稍稍一顿,声音沙哑。
“我的父母便是先例。”
两只手,坚定地握住他的肩。杰和硝子望着他,默默传去安慰。
“谢谢。”悟垂眼道。
“那时,我虽然担忧,却也想,道竹他们目前的实力,还不值得哪家忌惮。但是,后来……”
“六年前,宿傩在播磨国,歼灭了藤原氏的日月星进队和五虚将。藤原氏损失惨重,这个全权把控朝政的第一贵族,也因此元气大伤。”
“人人都怕宿傩,天皇无权,也不知如何是好,菅原分家便抓住了机会。”
“道竹站出来,派里梅去播磨,迎宿傩到平安京。同时,道竹还为宿傩修建堕天神宫,决定将他当作神明供奉,以求天下无灾。”
“里梅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却也决定离开道竹和雪奈。”
“道竹说,里梅找到了他的使命,以后要一心一意侍奉宿傩,在堕天神宫修道,不再过问任何俗事。”
“道竹虽然惋惜,但也替他高兴。同时,道竹也因这次的功绩,受到了天皇的重用。然后……”
悟闭了闭眼,握紧了拳。
“菅原本家向天皇告发道竹,说其心不轨,意图利用宿傩的力量谋反,理当肃清。”
“藤原氏下令搜查。于是,菅原家家主菅原直辉,率藤原菅原的联军,攻入他弟弟的宅邸。”
“道竹本可以放手一搏,请求宿傩和里梅的帮助,彻底颠覆平安京的政局。但,他还是心软了。”
“宿傩若是出手,方圆百里都将生灵涂炭。于是,为了苍生,也为了忧太,道竹和雪奈,他们……”
悟的指甲,嵌入了掌心的肉里,鲜血滴答而下,落到地上。
那个燃烧的夜晚,是硝子后来听乌鸦描绘,转述给他听的。
火光冲天,喊杀正响。
「雪奈?我不是叫你带着忧太逃走吗!」
「夫君,我已请求里梅暂时照顾忧太,并请他寄信给悟。我听说了,菅原直辉要求你自尽,如此便不追究谋反的罪名。」
「这只需要我的命,你回来做什么!」
「我的背后是虾夷。经此一役,若我仍然活着,藤原氏必将忌惮我的报复,神速发兵虾夷。而你致两族友好和平的多年努力,也将毁于朝夕。」
「雪奈,求你……就算,是为了忧太……」
「夫君,我们若是身死,才更能保护忧太。」
「什么……?」
「呵呵,菅原、藤原,都是愚者。他们并不知道,自杀的咒术师,究竟抱有何等的憾与怨。我们的执念,会化作咒灵,好好守护在忧太身边。」
「……你可知,没有人会说,这是自焚明志,只会说,是畏罪自尽。」
「你们大和民族,总是这么在乎名誉。虾夷人,只问自己的心!夫君,你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若是我从未遇见你,若我从未求娶你做妻,如今,你便不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夫君,莫要落泪。无论生死离合,我们都要在一起,这是我们当初早就说好的约定。」
「啊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雪奈,让我握住你的手,和你一起生死与共……」
唱诗声中,燃烧的宅邸前,两道人影十指相扣,迈入火海。
道竹,雪奈。生如竹,死如雪。
毡房内,悟闭上了眼睛。
“杰,谢谢你封印忧太身体的他们。”
“小事,不足挂齿。”
硝子叹息一声,抚过烛火。
“夜已深。悟,你今天很累了,趁早休息吧。”
“……嗯。”
风动,灯灭。
帐外,里梅坐在横木上,烤着火堆。
人影靠近,末伽梨的脚步很轻。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里梅身边坐下,倚着他温热的身体,将头靠在他的颈侧。
里梅向来不喜欢触碰,但这次,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盯着噼咔烧着木柴的火焰。
他们就这样坐着,一起看着火堆,安静了很久,直到里梅终于决定开口。
“末伽梨。”他唤道。
“怎么?”
里梅沉默了下。
“谢谢你。”
睫毛轻扇,末伽梨弯起嘴角,缓慢阖眼,呼吸渐均。
“嗯。”她迷糊着,轻轻咕哝着柔和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