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总萦着些香气,与姑娘指掌间的胭脂蜜味不同,倒使人清心定神。问飞鸿跟随风烟上了顶楼,连一路帷台上的琵琶声都听不见了,僻静非常。
“生来死去都是幻……”风烟瞥一眼墙柱上的字句,轻笑一声,“幻人哀乐系何情呀——”
门无风而动,风烟率先走入,竟连衣袂都不见。问飞鸿急忙跟进,才踏入门槛,便知门后不是寻常厢房,而是一道幻阵。
眼前曲水流觞,落红逐尘,极雅极趣。眼前人也似画中,投来一眼惊人心神。
那人抿唇而笑,抬手相敬时广袖飘拂,仿若世外仙人,“不知泉主与城主前来,有失远迎。”
是这香——问飞鸿回神时便留意到,萦绕四周的香气与幻阵同构,扰人神智。
他顿时警惕起来,暗中拉了风烟衣摆,以此示意。
他都能觉出的异样,风烟自然也不会中招,神色如常,径直在对面坐下,“我好些年不回天水泉,偶然听闻冉楼主盛名,才起了拜访之心,冉楼主应当不会介意吧?”
这幻情楼之主——冉蔚之掩唇而笑,“稗草生野,亦作利药。我这锦绣巷间的无用之人,也想着有朝一日或许会为泉主派上用场。”
他向风烟伸出手,柔荑素手更胜脂玉凝雪,“凡人生老病死,药石也难回天,但我们得天地眷顾,半步登仙,怎能甘心就此赴无解之局呢?”
雕银鎏金的假面后,唯有一双苍蓝的眼摄人心魄,“虽腹空半卷,亦斗胆为泉主一探。”
风烟还似寻常神情,闻言则垂眸半刻,不叫人看出所思所想,只搭腕在冉蔚之手边,“也好。”
问飞鸿并未落座,紧盯着冉蔚之动作。修者脉门乃是要害之地,风烟此番竟坦露至此,实在与平日作风不同。
“天水之毒。”银面下的薄唇微微抿起,“药石之毒虽厉,却不如人心之毒。求索而不得之心,才是荼毒神智之至毒。泉主若欲求解,还当溯其本源,探问根因——为何仙人陨落,会生一眼毒泉呢?”
“哦?”风烟挑起眉,流露几分兴趣,但绝不称喜怒,“楼主似乎对我天水泉旧事知之甚多?”
“十数百年露火身,又怎比岩籍之长存呢?”冉蔚之亦垂首,不与风烟交锋,“不过是比他人多读了几页书、多记着些事,否则也不敢探这行生意,泉主也是生意人,自然知其中不易。”
风烟收回手,“生意人,好!既然冉楼主如此说,我便来做一桩生意。”
冉蔚之饮了口茶,“泉主请尽管开口。”
“我要宫希声与高祖周铭的消息,尤其在周铭死后那五年。”风烟道,“冉楼主可能接下?”
冉蔚之:“花有落月有缺,我幻情楼做的是情报,可不是翻故纸堆的校书郎,泉主一来便是如此强人所难?”
风烟:“既然不做便也罢了,飞鸿,随我走。”
问飞鸿自然明白他这是作势,却也老老实实跟着风烟动了,还不等风烟起身,冉蔚之便复开口,“二位勿急。虽说仙人与高祖之事已近千年,但幻情楼未必没有可探的门路。”
风烟:“既然如此,冉楼主又想要什么报酬呢?”
“千金不惜换宝刀,我知二位已不在乎孔方俗物,惟愿借飞雪神兵一观,以平其心。”冉蔚之转眸暼向问飞鸿,“泉主意下如何?”
风烟方一皱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身后的问飞鸿接茬,“可以。”
他瞪向问飞鸿——哪有这么谈生意的,一来二去的商议都没有,直接答应人家的开价。还好天宝阁有几位掌柜打理着,若真全盘托付给问飞鸿,怕是要亏得血本无归了。
冉蔚之浅浅一笑,可称倾城,“君子不逾千金之诺,三月之后,我会去寻二位。”
风烟起身,“也好,我们就不多打扰楼主的生意了,三月后再会。”
他领着问飞鸿匆匆离去,还不忘在城中买带些东西,直到回到天水泉中才开口同问飞鸿说话。
“冉蔚之……你觉得此人如何?”
问飞鸿瘪瘪嘴,“今日见他一面,却好似没见。我甚至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看来往后还是要留意幻情楼,命人探探他的来路。”
风烟摆手,“没这个必要。幻情楼做情报生意,又怎么会漏了自己的底。”
问飞鸿:“那师兄有何打算?”
“打算?”风烟斜瞪他一眼,“你都替我应完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问飞鸿窘迫道:“我一时心急,这才越俎代庖,往后不会了。”
在他们目光交对之前,风烟别开脸,“罢了,横竖是你飞雪城吃亏,还该我谢谢你才是。”
“师兄若真要谢我,答应我一桩事可好?”
风烟随口道:“说来听听。”
问飞鸿上前一步,再度牵住风烟的手,拇指叩在微弱跃动的脉搏上,虽不着力,却也暧昧非常。
由脉搏至心跳,风烟未动,问飞鸿也没旁的动静。
“往后我会尽力寻为师兄解毒的法子,师兄顺我一回,莫再说什么黄泉相见的糊涂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