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捏捏眉心,自己拼凑这些那些,当然不如直接问始作俑者来得方便,冉蔚之最后还勉强干了件人事。
“那好,我便直言了。”风烟道,“天水之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有解法?”
宫希声抬眼望他,目色慈悲,凝眉而叹,道:“天水之毒,本就是世平那孩子未尽之恨。”
世平——风烟当即反应过来,高祖周铭,字世平。
竟当真如冉蔚之所言,天水之毒是高祖含恨之魂所成,但其又有何恨如此深?风烟静待宫希声下文,只见宫希声远了目光,显然是追忆渺远,思绪悠悠了,“我与他初见时,他被大军追杀,只是个想活下去的孩子,抓着救命稻草不敢松手,于是什么也顾不上地磕在我面前,说想要与我结师徒之缘。可他向我问了一句,我便知这孩子尘心未凋,难得大道,往后或许是要生心魔的。他问我——有人生而贵胄,有人生而贫贱,是天定如此么?天命岂不可改么?”
风烟便明了了。
那么多人入魔障,不论是冉蔚之还是陈王,甚至是山河功名的高祖周铭与前途未定的问飞鸿,他们所执的也不过是这么一问。
即便是所谓的清平盛世,繁华之下总有白骨横累,一人之力想要负天下之重,必陷业障、生心魔。归根结底,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能顾及的也只有自己,谁也无法擅自替旁人断决。
“后来他参军起义,席卷天下,黄袍加身,但回首苍生,犹尸骸未收、困苦未尽,这时候我才发觉,他已生了心魔。”
风烟:“所以你杀了他。”
宫希声微愣片刻,点了头,歉然笑道:“我以为此事不会流传至后世,还是说有闲人掘出了旧事,公之于众?”
“闲人”饮茶不语。
将此事绕开,宫希声续道:“他心魔生怨,怨气太深,我只好取其心脏炼化为魂器,带在身边以佛道之法供奉。奈何怨气成恨,不知觉竟损染了我道骨,我自知命无多时,便自投天水,希望借此方灵泉之力消磨,并将天水灵泉托付与辉元中风氏一族的长老,希望由风氏后人与灵泉定契看管天水。”
谁知道,本是与灵泉契约的仪式,却成了催命之毒。
这番好心办坏事叫风烟也无话说,只好道:“既然毒由恨生,可有解法?”
宫希声却犹豫,支吾半晌,道:“我倒是有一计,但也并非十成把握,话虽如此,还要借风泉主之师弟一用。”
提及问飞鸿,风烟蹙眉,神色更见几分冷意,“何用?”
“由执破惘之心,或能慰此恨。”
宫希声依旧八风不动,不论风烟如何作逼人之态,也照旧那副淡然神情,叫人想起庙宇中倒坐云海的菩萨,静看众生,喟然一叹,“依我看,当世之世,也只有问城主可堪此名。”
以由执破惘之心,慰愁世悲命之恨。既然走投无路,此途或可一试。
但事涉问飞鸿,风烟不会贸然出言,茶已饮空,他把玩陶盏在手,还端着与人谈判时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子,“仙人,我且这么称你——且算你因冉蔚之夺郗之术复生,至今已有三年,三年之中,你若顶着冉蔚之样貌行走,我不会全无消息。换言之,你独居天水泉三年之久,又如何闻听此间事?”
天水泉之地向来四季常温,因此这会儿外边正暖,此地也尚有几分余凉。风烟栽了满院的湘妃泪竹随风摇响,叶影婆娑,不是乱花,也有几分迷眼之意。
风烟问得不客气,甚至咄咄逼人,宫希声还是没什么恼意,温温柔柔地望着他,“嗯,是因我虽身消道陨,但毕竟魂魄半步登仙,离世后久久不散盘桓余世,终究放心不下我一手建立的辉元宗,便借了垂死灵鹿之躯,以托元神……”
“好了,可以了。”风烟摆手,无言以对,“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敢情不是老白有灵性,而是仙人元神托生,难怪能与他这染了天水的毒躯亲近。
宫希声牵住他的手,却不叫风烟觉得冒犯,眼前人倒像个契阔久的长辈那般,无端心生亲近意。
“这段时日,你且安心留在天水泉,我们共研药方,兴许能除此毒。”宫希声目色真诚,“因我等而起之祸,不当殃及后人。此外,我还有一事想拜托。”
风烟心有愧疚,没有断然拒绝,“说来听听。”
“我离世时,大启初建,根基不稳,因此许多旧事——不大光彩的旧事,得我授意,皆被隐去。没想到给后人酿出这么多麻烦,思来想去,还当请风泉主替我将那些往事一一记下,以供后来者追溯。”
宫希声垂首沉吟,又转愁色,“譬如我当年钉十八凡铁之楔于龙脉的因由,这么些年来,世平族中后人似乎一直在行我们当年之志,但我如今看来,似乎有些误入歧途,太过不择手段了。”
风烟神色凝重,“你是说,消世间灵力,乃是你们当初所盼,亦是启朝世代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