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及此,旁边另一瘦削妇人也挤进来,左右瞧瞧,以手掩面道:“什么佳话呀,丑闻还差不多,那位公主不是生下孩子后就失踪了么。”
当年公主下嫁,别家何其风光,此事在城中早不算什么秘闻。
只旁边几个探头探脑的异乡人不明原委,往跟前又凑了凑,一脸求知问道:“那后来呢?”
至此,那几个妇人却是闷头不说,摆了摆头,只道不知。
如此一桩皇家秘闻,只听一半,几人唉声叹气直觉可惜。可再多的,也确实是不知了,可见那些外人虽明原委,但明的也不多。
恰在这时,一直坐在席中默默吃着葡萄的小女郎眼神亮了,只见她不慌不忙地咽下口中葡萄,接过话头道:“这我知道,那女婴后来被接进宫里去,到八岁却又被送了回来,我阿翁跟我讲的。”
说完,小女郎还颇为得意地同旁边听客挑了挑眉。
别府前院,一明艳妇人正站在供桌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准备月祭事宜。
她目光来来回回在婢子间逡巡,忽然转过头问身旁的婢女道:“家主回了吗?东苑那位,可派人去请了?”
婢女答:“回夫人,家主回了,甫一入府,就径直去了东苑,正携大娘子一同去请老家主呢。”
闻言,美貌妇人面露微笑,满意地点点头,却又倏地收起,手指向供桌上某处吩咐道:“快,快将这漆了牡丹的博山炉换下去,老家主最是不喜这纹样。”
婢女赶紧招呼下人拿新的香炉过来将原先那个换下,将将放好,就听夫人令她们在旁列好,原是人已近了。
别家主虽为商户,却有九分儒雅,别允跟随在侧,一左一右地搀着中间的别老爷子,不相识的人看了,还当这是哪户书香人家。
却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待众人行至前院,就见管家老福急急跑来,附耳在家主身侧说了些什么,别家主迟疑片刻,又与老家主附耳几句,便撇下一众不明就里,叫上别允与他一起走了。
别家主负手在前大步流星,别允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后者正懒散地盯着前人衣摆上的莲花纹样,数着玩呢,前人冷不丁地停下来,哐的一下就被撞上了。
别允心下一惊,连忙抬起头来,便见她那寡言的阿翁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阿允”,却无下文,叹了口气,又转身往前走了。
别允一脸茫然继续跟上。
穿过连廊,进入正堂。
“草民见过各位官人”,别家主拱手行礼。
别允垂首在旁,跟着作揖:“民女见过各位官人”。
别允不知今日父亲为何会带上自己,不过她对此也不好奇,于是便自觉后退到一旁,权当自己是个摆件。
别家主引诸位看茶就座,下首右侧的男子抬手见礼道:“晚生傅莽,见过别家主!”
这男声温润悦耳,别允忍不住偷偷抬头打量这说话的男子。不看不知道,抬起头来,竟见屋子里乌泱泱地站着十来个黑衣束髻的男子。
而那人明眸皓齿、面若冠玉,确是其人如声,就是这名字,有意思得很。
别允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分明是个翩翩少年郎,如何起了个莽字。
再想抬头瞧一眼,就见少年郎饶有趣味地看她一眼,别允唇角当即僵住,颇有被抓包的觉悟,当即就将脸撇向另一边去,脸颊却微微发起热来。
可这人的声音,为何这般耳熟,好似今日便听过一般。
名为傅莽的少年郎起身朝东作揖道:“别家主,我等此番,乃是奉命前来”。
“我看你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两段声音骤然重合,别允惊觉,这人不正是自己傍晚在街上遇到的那个无赖么。
顿时有些担心起来,莫非这无赖换了身得体衣裳,就改行行骗了?可别家都是人精里的人精,怎会让他就这样登堂入室地骗进来?
正想到这儿,就见在座众人均起身行礼,听那骗子继续正色说,“陛下有诏,因太后娘娘身体欠佳,病中尤其思念远在云州的外孙,特诏别小姐入宫侍疾,即日动身”。
别允听到“太后”二字,恍然明白过来,父亲今日缘何要带自己过来,也明白了这人应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蹙着眉头,深吸几口气,想要将心气往下压压,却跳得更厉害了,直直往上顶,顶得她呼吸困难,直冲上脑,脑中嗡鸣不止。后边二人说了什么,更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待她回过神来,父女俩已经走到了东苑的院外,早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别允站在原地,两手捏着衣袖反复在手中绕,踟蹰着问道:“我,一定要去吗?”
别允不想去。
她曾经一度想回去,想得不得了。可想时未遂,现如今,她只觉得,就这样待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别家主看着低头呢喃的女儿,心里有些复杂,虽然这个女儿与他向来冷淡,可他从没想过要她离开,一如八年前没料到她会回来。
嗫喏了半天,只开口说道:“阿允,不要怕”。
他见女儿眼眸闪烁,从犹豫、期盼,到失望、了然,最后归于平淡,低眉敛目回道:“是,父亲。”
是啊,她的去留不由自己做主,也由不得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做主,一向如此。
至此父女二人再无他话,别允回身进了院子,父亲则转头离开。
院中,别允趴在门缝里,看着人走远了,而后迅速给紫苑使个眼神。 紫苑撅着嘴,怯懦问道:“娘子,你真的要现在逃出去啊?”
别允盯着不远处晦暗的青石板,目光坚定道:“对,就趁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