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闻。
阿闻依赖自己,崇拜自己,与记忆中的举动并无二致,甚至还说出了许多他们小时候身上发生的趣事。
酸与附身到他身上,也会同时拥有被附身者的记忆吗?
在东市买完东西,许知礼和阿闻回到了书院。
他第一时间去看望先生,祝青山已经醒过来了,坐在堂前孔子像底下出神。
许知礼缓步靠近,轻声唤了一声:“先生……”
祝青山呆滞的神情凝滞了一瞬,而后抬起头,略显浑浊的眼珠滞重地转动,视线缓缓移到许知礼身上。
许知礼心神微动,倾身双手握住祝青山的手,那双枯瘦的手上布满斑驳的深纹,他想起多年前,正是先生用这双执笔的手牵起他,让他寻得一隅安稳的栖身之地。
“先生,这是怎么了……”许知礼发觉自己喉间梗塞,说出的句子带着些许粗糙的沙砾,“是什么病……”
祝青山望着他,旋即笑了一下,眼角的细纹为他的脸上增添了风霜的痕迹。
是什么时候,先生的发丝中出现了几缕白发,又是什么时候,他的笑眼中也多了些无奈的悲恸。
许知礼抑下心中的酸涩,回头张望了一圈,随即压低声音道:“先生,先前你对我说,薛玉的事。”
祝青山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许知礼敏锐的捕捉到了。
“薛玉的事,先生知道的?”许知礼问,“陆家灭门案的实情,先生也知道吗?”
祝青山苍白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先生,为何秦夫人不让我继续问,还有阿闻……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知礼盯着他的眼睛,安抚道,“请告诉我,我能帮到你们。”
秦景妙带着阿闻去为许沨收拾里屋,整个空寂的学堂只有许知礼和祝青山两人。
这倒是个谈话的绝佳时机。
“先生,我是霁月仙君宁寄风的徒弟,此次下山不仅只有我一人,师尊也同我一起。”许知礼干脆对祝青山说出实情,“实不相瞒,我和师尊接到了一个极为紧急的任务,捉拿凶兽酸与……”
说到一半,祝青山的瞳孔骤然紧缩,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许知礼一愣,忙追问道:“先生这是知道酸与的事?”
祝青山下意识点头,只一下,又剧烈摇头,“不……不知道。”
“先生!”许知礼抓紧他的手,“酸与煞气极重,又性情暴虐,不仅能化作人形,还能附身到活人身上。”
“想必薛玉正是在四天前被酸与附身了,才下手杀了陆家满门。”许知礼说,“先生,薛玉以前曾是学堂的学子,事情发生后才躲到这里来的,对吗?”
祝青山脸色煞白,额上沁出几滴汗珠,他不自觉地抓紧了许知礼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先生,酸与是谁?”许知礼沉声追问,“是秦夫人……还是阿闻?”
祝青山抖索着嘴唇,“许沨……不要问。”
许知礼不解,眉头紧锁:“这是何意,为何不问,先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明知再任酸与逃窜下去会引起大祸,为何……”
“许沨。”
一个沉静冷淡的女声从他身后响起。
许知礼心跳一顿,转过身去。
又是秦景妙。
又在关键时刻打断他。
许知礼不免心急,顾不得什么谦词敬辞,侧身一步让开,握住了剑柄。
“秦夫人。”
秦景妙神色淡漠地垂眼,瞥了瞥他手上的动作,她的视线短暂地停留,随而转身,说道:“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早些休息。”
说罢,她抬脚迈步离开,行至门边的时候又停住了。
“阿闻说,今夜想和你一起睡。”秦景妙侧身,看了许沨一眼,“我自作主张,同意了。”
萦绕在许知礼心间的雾气更深了。
他神色愕然,尤其是在看到秦景妙说完那句话后的眼神。
麻木中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意味深长,她最后深深看了眼许沨,转身离开了。
许知礼停在原地,沉默地思忖了一番,将出鞘的剑推了回去。
他看了眼先生,先生也看着他。
“许沨。”先生长叹一声,垂下了眼帘,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
……
日暮时分,沨川映照出一轮幽深的红日,照得河面上不断起伏着波澜壮阔的涟漪,天边云水交接之处,看不到河流的尽头,也分不清幽远的云空。
宁寄风头戴一顶白纱斗笠,久久地伫立书院门口,身侧的银碟越聚越多,急不可耐地扇动翅膀,唯恐落后于人,汲取不到他身上丰沛的灵力。
来往经过的人看不见他,他的身体在黄昏下变成半透明。
宁寄风抬手,衣袖飘动,一阵轻巧的风推开了书院紧闭的大门。
他缓步走进大门,银碟跟随着他翩翩飞舞,扑闪的翅膀上带着醉人的光辉,划破即将暗下去的深空,似乎为他开辟出一道银河。
宁寄风从衣襟内摸出了个物件,捏在手心里握了片刻,而后戴在了自己的左手的无名指。
那是个做工粗糙的草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