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成婚时只交换了玉佩,如今两块玉都归还林府,也算物归原主。
彼时不曾结发,王若芙觉得没必要,什么海誓山盟的忠贞爱情,听起来都像过家家。
她不说,林世镜就不会主动提。
如今他们户籍册上并非夫妻,她也算不得什么未亡人,两缕头发落进墓里,什么都代表不了。
终究是迟了。
齐策看着她,目光复杂,“王姑娘,你要是早些肯这样,栖池也不至于自苦这三年。”
“我知道错了。”王若芙一笑,“要是再来一次……”
可是她已经再来一次了。
也许人力所能做到的极限,不过是弥补上缺憾的一点点。
“再来一次你也会走的。”齐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可能你不走,栖池还真没那么非你不可。”
“是吗?”王若芙轻声问,不在问别人,只问自己。
她在哪一刻真正爱上林世镜呢?
大概是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
她将乌程贪墨、雅州山火与南广毒窟案始末汇编成文,传遍四海,天下轰动。
一支笔搅动风云的王若芙在天地间悠悠独行,只有背上的长剑和牵着的白马。
两世三十多年,她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体会到何为“成就”何为“价值”。
但在她最飘飘然的一刻,望着西南连绵的山地,与天上璀璨的星。她想的却是,林世镜应该很愿意陪她一起。
王若芙为林世镜烧锡箔纸,白烟满天。
她低声呢喃,自言自语,你又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呢?
等到纸钱烧完,王若芙起身要离开。齐策忽在身后问她:“你接下来去哪儿?”
王若芙定了脚步,“和从前一样,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还会再嫁吗?”齐策抱臂,“你看着林栖池的墓碑说话。”
王若芙回头,侧脸秀丽而冷静,“为什么不呢?”
她目光低垂,落在那方矮矮的墓碑,“如果我过得幸福,他也会开心。”
齐策失笑摇头,“果真铁石心肠。”
王若芙没有解释,她坦然离开了。
林世镜死了。她抓了主犯也抓了从犯,上一世尘封的真相这一世终于被揭开。
她该做的都做完了。
她要照旧去过她的日子,度过她的人生。
九月中,月圆之夜,萧颂独立千秋殿窗前,握着一封手书,伫立良久。
天色渐渐凉了下来,陆锦仪为他披上一件薄披风,“圣上在想什么?”
萧颂将那封信收进袖子里,面无表情道:“在想,林栖池死得太早了。”
“怎样算早?怎样又算迟呢?”
陆锦仪为他斟茶,轻声自言自语。
萧颂瞥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她略一福身,“妾只是觉得,一切发生,皆有利于圣上。”
陆锦仪恭敬解释道:“小林大人此时殉职,全了他功勋卓著的一生,与后世史书上的好名声,却刚刚好不至于功高盖主,冒犯圣上。”
“是吗?”萧颂语声无波无澜,“他的职缺谁来补呢?”
陆锦仪垂首为萧颂研墨,“其实圣上心中已有答案了,不是吗?”
萧颂展开北境神光军送来的军报,“你觉得那个人适合吗?”
“若论功绩与声名,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陆锦仪双手将朱印奉上,“浮萍游子,是时候该归巢了。”
十月初,千秋殿调令直发秦州神光军,调将军楼凌入兵部,暂领夏官侍郎一职。同时,另一封调令发往左武卫,中郎将廉鸣暂调入神光军,接替楼凌之职。
接下那封明黄绢帛时楼凌正在磨刀——不是上战场的刀,是剁猪肉的砍刀。
好容易在荒凉的大漠猎了一头野猪,楼大将军正打算亲自下厨给将士们改善伙食,结果火没升起来,她官位先升了。
楼凌把砍刀往砧板上一砸,高声道:“末将叩谢圣恩!”
她入神都那日是个顶好的大晴天,雾散雪融,三百羽林卫镇守城门为她接风。
楼大将军威风凛凛,英气得有些凶相,她着重甲,如同被塑了金身。
距离她少年时离开这座门,已经七年多了。寂寥深沉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清自己的前路,只知道让座下的马儿快跑,跑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远到,足以让她忘记那个第一次杀人的夜。血溅上长剑,溅上她的脸。
楼凌猜测,也许那一夜便已注定她往后与烽烟相伴的人生。
她身上流着开国名将的血,注定是过不了太平日子的。
楼家人穿着青色的官袍,列在众臣末尾。楼凌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只问暌违多年的侍女:“我阿娘呢?”
侍女却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楼凌一剑出鞘,横在楼樊脖颈,“我阿娘呢?!”
楼樊“扑通”跪倒在地上,“她……她……她年前就病重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