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阴关响起凯旋之音。
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入公主府,楼凌打过姑藏山,直抵燕然。
过了燕然,前方即是一马平川,拿下乌丸王都指日可待。
第二声。
领军卫大将军贪墨万万两白银,龙渊潭畔人头落地。
萧令佩接过千秋殿送来的谕令,继左威卫之后,她又要成为领军卫的首领,统御七十四折冲府。
第三声。
新科武举状元擂台回身,拜见天官王若芙。
天官大人受任陇右道安抚使,率领经战火烽烟后的百姓返田耕作。调关内道粮草北上,与工匠一道加急修缮救护所,庇护陇右三十万百姓平安。
圣上为王若芙加授紫金鸾袍,赐“宁国夫人”衔。
春去秋来,神都的冬天又早早到了。
崇武九年初,连年战事之下,不堪重负的乌丸终于递来降书,称今后愿为国朝之附属,燕然以东九百里,尽数归于国朝,并加岁贡,还将乌丸王储送入太极宫中为质。
萧颂命春官侍郎林世镜接待乌丸来使,安排王储去处,并下诏,命远在燕然的楼凌即刻收兵返程。
这是个注定不平静的冬天。
地官尚书许颍暴病而亡,圣上即刻命齐策接手他的位置。
齐尚书上任伊始,便学天官王若芙那般“大换血”,当年那些个“混日子”的老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被齐再思架空,换了进士及第一身干劲的年轻人。
齐尚书走马上任才几天,由于陇右道西扩九百里,圣上要设置燕然都护府,人手紧缺、规矩未定,他便又被一封诏谕送去陇右,是为安国长公主萧令佩的随行人员之一。
不久后,“关内道兰台报”重大错误,竟登了一封吹捧贪官污吏的文章。圣上命秋官彻查,发现那篇文章写于贪官被揭发之前,只是刊发时信息来不及互通,因而造成了巨大谬误。
借此机会,萧颂将“关内道兰台报”的主办人员“大清洗”,包括舒堇在内的王若芙心腹俱被贬官。
王若芙彼时刚刚从陇右道回来,她应付完官署里的事,直往神都兰台去。
林世镜已经在那里等她。
“我见到舒堇了,她如今被贬为鸣沙县丞,路过神都时,在城郊同我见了一面。”林世镜默了一刹,然后道,“她说,那篇文章没过过她的眼。”
“我就知道。”王若芙鲜见地生了气,眉目间都是烦躁之意,“兰台从不会选这样的文章登上去!”
这么多年兰台在她手下,登过深山老工匠的故事,也登过大山深处不为人知的“等郎妹”。兰台意在以民声催官府行动,绝不会登出这样纯粹吹捧一个官吏的文章!
分明是萧颂不信任她。
分明是萧颂已经在兰台里安插了人手。
他不可能忍受一个臣子垄断着国朝的舆论命脉。从他把王若芙调离兰台那一日开始,萧颂就在谋划着,要将王若芙的身影、王若芙的灵魂,彻底剥离出兰台。
而最重要的,就是她在兰台的诸多心腹。
那些人或是久试不中的落魄秀才,或是读过一些书的女郎,尚有一点写文章的本领,却不够纵观全局。王若芙眼光毒辣,将散落在国朝各地的秀才搜罗起来,给他们一个不高的官位——
一身青袍,一顶乌纱帽,竟也满足这些人为官的梦。
她要他们去写自己的家,写家乡的故事。
于是聚沙成塔,积少成多,从一个村子,到一个县,再到一个郡,那些读过书、会写文章的人成了王若芙天幕中的一颗星。
他们几乎无孔不入。
国朝境内所有的线索,鲜少遗漏。没有贪官逃得过兰台的笔,没有悲情故事会被兰台错过。
那是萧颂登基治国以来,看得最清明的时候。
但他还是要毁了这个,王若芙一手建立的兰台。
只等着王若芙在陇右道,林世镜接待乌丸来使,他二人一旦分身乏术,便无人再有那个能力统管十五道兰台报如此庞大的人员体系。
“兰台的名声不能坏。”王若芙望着林世镜,轻轻覆上他手背,“纵使你我未来殊途,兰台……始终是那个兰台……”
林世镜沉默着眨了眨眼,他反手牵住她,“我知道。”
事发后半月,在一片对兰台报的质疑声里,春官侍郎林世镜继任兰台令史。
那晚,他在兰台忙到深夜,抽丝剥茧地将兰台如今的人员名单查了个清清楚楚。
而后他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萧颂的势力已经将兰台渗透遍了。
这里曾是王若芙一手建起来的净土,远隔官场之外,不受约束。
林世镜一直很佩服王若芙,因为兰台,她才更加令人心折。
他拿着这份人员名单去了千秋殿,对萧颂道:“兰台改制,是一个追寻真相时代的来临,圣上难道要让这个时代昙花一现,顷刻便落幕吗?”
萧颂徐徐回道:“普天之下,违圣谕者死。兰台之内,却多的是对国朝不满的人。朕没夺了他们的性命,已经算是仁慈了。”
“圣上夺了他们的笔,夺了他们说真话的权利,与杀了他们何异?”林世镜追问。
萧颂抬眼看他,只问:“林栖池,你的道呢?
“但为这帮落魄秀才,你便要质疑君上吗?”
林世镜无言离去。
风雨欲来,神都之内是一团乱的线头。谁与谁是同一阵营?谁和谁毫无保留?谁又是谁真正信任的人?
谁都理不清楚。
理想、道心、恩义、情爱、仇恨,统统混杂在了一起,将神都变成个大染缸。朱紫高官、明黄皇族被一股脑丢了进去,且在里面爱啊恨啊斗啊。生生死死,混沌迷离。
但这些,都不要紧。
在陇右道行军大元帅楼凌的死讯面前,都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