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炒菜端来时,郁决正闲散地躺在圈椅上,翘着腿儿剥糖炒栗子。
窗子被他重新关上,微弱的月光却照了进来,撒亮案前一小块。
“笃”的两声儿,一盘清炒笋片,一碗乳茶呈在眼前,郁决懒懒撩起眼皮儿,见芫花掬着笑,期待的乌眸扑朔着。
“你试试,”芫花递给郁决一双筷。
郁决抬手,却不是拿筷,而是从芫花袖子里掏出个圆的小瓷瓶,他揭开瓷盖,粗略嗅过。
随后,郁决随手丢了小瓷瓶,接过筷子夹一片笋片。
小瓷瓶滚在案上,发出闷响,芫花把小瓷瓶收了回来。
她还不想丢了这玩意儿。
芫花收好小瓷瓶,期待问郁决:“怎么样?”
“尚可,”郁决罢筷,拿了帕子擦嘴,他挑眼看向乳茶,“又想做甚么。”
芫花嘿嘿笑起来,不知从哪儿,把汤药掏了出来,塞到郁决手上:“郁大人你喝药,喝完再喝些乳茶,压压苦味儿!”
……谁喝了药还会吃点甜口的压苦味儿?
宫里的贵娘娘,府上的娇小姐。
她这是暗着说他怕苦不肯喝药呢!
郁决心思多,一下就读懂芫花那些暗语,他一拍案桌,震得连窗框都在颤,阴凉的声很叫人害怕:“芫花,你当咱家是小孩儿,怕这么点苦么?”
乍响吓了芫花一大跳,两耳朵蹦了出来,她捂着耳朵,支支吾吾:“可……可……”
可你不就是嘛!
每天喝药都跟要了命似的,还得先凶一凶她。
次数少,或许芫花就真以为是她做了点什么惹坏郁决不高兴,可这日日如此,就算她再是个不懂人的狐狸,也该晓得了!
“可什么?”郁决将药碗搁在案上,从圈椅里站起,逼近芫花。
郁决高,太高,芫花每次看他都是仰头看,此刻压过来,虽不说壮,可凭身量,已将她罩入黑暗之中。
“呜呜!郁大人你不要生气呀!你这样潇洒厉害不羁果断直率举世无双的人,怎么会怕苦呢!是芫花错了!”
她的话颠三倒四,用词混乱,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词,尽数用上了,郁决被气笑,脸上却更阴瘆,“你——”
话还没说话,芫花突然往他身后窜。
嘴里袭卷过药的苦涩。
郁决愕然睁大眼,芫花竟敢站在他的圈椅上,捧着碗直接给他灌药!
嘴里有话,还要骂芫花,芫花眼疾手快,又给他灌了几口乳茶。
苦与甜,交织混合,可确确实实压了大半苦味儿。
芫花跳下圈椅,拔腿往外跑,衣袖被郁决死死扯住。
芫花咿咿哇哇叫喊:“郁大人你饶了小的罢,小的再也不敢了!呜呜!”
郁决顺着衣袖,向上拉住芫花的手腕,另一手拿了帕子擦唇。
再开口时,听上去已经不生气了,语调中掺着芫花无法理解的意味。
郁决平日说话,会刻意压低声线,现下并未。柔细的声,雌雄莫辨:“芫花,你别叫。”
芫花立刻点头,两池明泉荡过月光。
“别装可怜。”
芫花再点头,明泉依旧清澈,却没那么亮了。
“凑近些。”
轻缓温润的调,芫花在其中寻到郁决心绪的平静——他方才那样子,是吓唬她的。
芫花的耳朵收了回去,依言靠近。
今日郁决出府穿的私服,通身玄黑,褪了外袍,里衫依旧一身黑。
这身黑弯了腰,压得更近。
手腕上的力消失了,芫花好奇地微歪头,眨眼看郁决,忽地脖颈漫来凉意,是郁决手上的温度。
芫花顿时僵直身子。
狐脑袋,你不要掉呀!
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再次窜出,蹦到郁决眼前。她每次害怕,耳朵就藏不住,总要露点狐脚出来。
冰凉的手绕到脖后,芫花视死如归地闭眼,心里跟脑袋说了一万句再见。
但是脑袋没有掉。
只有唇上多了个软软的东西,透着淡淡的凉。
芫花睁开眼。
脑袋没有掉!
锐长的凤眸离她极近,长睫扇动时,挠在芫花眼皮上,痒得她跟着一起眨眼。
唇上的凉撤开,却没撤远,脖上一只手攀到芫花的脸侧来,捏了捏她的脸。
“张嘴,”郁决注视着芫花的眼。
芫花不明所以地启唇,还没张多大,郁决的唇又覆上来。
不一样的是,有个湿软的物探入她的口,卷着她的舌,不停交缠。
芫花承着这一切,却不知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她有两颗尖牙,反复刺着郁决,直到刺破了舌,甜腥漫了出来,他也没松口。
药的涩,茶的甜,血的腥。
——好难受哦。
芫花挣脱郁决,把他推开,用袖子擦嘴,抬眸盯郁决,是真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犹可记,那个怀着身子的小娘子好像也这样对过屠夫,可却不是在嘴上,而是脸上。
“没什么意思,叫你尝尝这药,苦得不行,”郁决眼皮搭着,指腹去挲下唇。
芫花咂嘴尝了尝,真的很苦:“好罢,那我下次在药里添些糖。”
她要走,他又拉她。
芫花打眼底里的探究,有些不耐烦了:“郁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你……当狐狸的时候会不会舔爪子?”郁决问得犹豫。
“从前会,但是做人做久了,很少,”芫花云里雾里,但如实答,“不过从山洞回来这段时日,都没再用狐身了。”
郁决放心了,淡着脸赶芫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