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手上也有伤，她有，他也有，她必然是在意他，才会把自己也伤着。

多好，伤都伤一个部位。反正郁决是这样想的。

芫花回去后，闲得没事做，便拿了纸墨出来写，屋子里的灯烛用完了，还没来得及去库房取新的，但好在夏日天黑得晚，借着余霞也能写。

纸上内容，一半认识一半不认识。芫花很聪明，一学就会，但必须有人教，打郁决发羊癫疯以后，芫花回下人房，就没人再教了，如今认识的也只是当初的内容，写也不过照猫画虎，打发时间。

偶尔遇上复杂的字，学着也很难，毕竟章法规矩也没有学成套。

芫花执笔，在砚台上舔了舔墨，墨黑的笔尖不再滴墨，她提笔，临摹字画。

遇到一个字，笔画复杂，走势曲折，芫花写了好几遍也不能参透，一张十六格的纸，写了十五格，都没能写好，芫花一泄气，扔了笔杆趴在案前不动弹。

夏的热风佛过，脖颈后的薄汗散出微弱的凉。

“咱家教你？”郁决忽然在背后开口，吓得芫花浑身一抖，胸口直撞上案沿，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没忍住，“嘶”一声捂着胸口闭眼叫出来。

“呵，”郁决古怪地笑一声，弯腰到芫花脸前，掐了格外清冷的调，乍听温柔抚人，“疼得厉害？”

也不知郁决何时撬开了锁，也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更不知他究竟看了多久，看了甚么。芫花憋着疼转头，就是不看郁决，“疼不疼的，与你……”何干二字被咽回去，她担心郁决听了这几个字儿又受刺激。

“啧啧，”郁决不认可，“不及你踢我那一脚半分。”

“是你先掐我，”芫花的声儿变得闷闷，她已将露在外面的头收到小臂里去埋着，另一只手还在揉被她撞到的地方。

“芫花，我错了，”郁决敛起笑，站直了身子。

胸口的疼意绵绵不绝，芫花差点以为是她疼糊涂了，才听到郁决来了这么一句。

“你还疼？我给你拿些药来罢，”郁决轻声细语说着。

哈，差点没让坏郁决骗去。

芫花可太清楚了，郁决又在装可怜，企图用这把戏骗她回去继续当枕头，狐狸不干！

“我不要，”芫花自臂中抬头，“你走开，不想和你说话。媚眼抛给瞎子看。”

最后一句，极其小声。

但郁决可是东厂墙角班子的头儿，离这么近，能听不见么？？

“行，”郁决忽答应了，一走，真没回了。

这段时日是东厂最闲的时候，该抓的人抓了，该捕的捕了，郑文佥知情当年之事，把当初合奏游家的人列了大半，郁决亲自登门拜访，将个个大人们请到东厂做客。

游见嘉当初奉旨入宫，是去见先帝的，商讨再立中宫事宜，皇后薨，中宫空，始终是一根刺扎着。游见嘉推荐宫中一位家世不错，为人也良善温和的嫔妃，顾贵嫔，先帝也觉得顾贵嫔不错。

高贵妃的线人在游见嘉离宫前将消息带回，高贵妃野心勃勃，她坐不上的位子，自不可能拱手让给别人，当时游见嘉只差三步就要踏上马车，启程回府，他答应好了今日陪游决过七岁生辰。

寺人跑来时，用的先帝的名义，召他回去。

这一回去，就再也没能出来。

当夜，游见嘉与顾贵嫔一同被捉.奸在殿，当场判罪扣押，东厂的人不知使了甚么卑鄙手段，竟抬了一大堆合奏上疏参游见嘉的折子来，真真假假先帝压根来不及分辨，就已气上心头病昏过去，小太子被迫抱到嘉德殿上来，咿咿呀呀话都说不清，就让东厂督公抓着手按指印，落实游家的罪，带着一批番子，抄了游家。

六月廿八，世上没有了游见嘉游大臣，亦没有了游允暖和游决。

游见嘉是先帝最为亲近的官员，品职不高，权力却大，未入内阁，可内阁学士没有不敬他的，一位忠心宽厚的老臣，得了这样的结局，两个孩子也生死不明，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提议立皇后的事了。

——“哥哥，爹爹去哪里了？”

——“哥哥，你为什么也要丢下我，不走好不好！我怕！”

——“哥哥，你为什么改了姓？”

一阵淤痛，撞碎泥泞黑暗的旧路，郁决懒懒撩了眼皮，发现手指撞到懒椅的扶手了，他懒得动，也懒得说话，手也懒得收，就这么瘫着。

“养父，文选司蒋郎中蒋乐平，验封司事中唐文，通政使司左参议傅不离，行人司司副陈太辰为首，以及其下三十余人，均参与谋害，尽数在此了，为首四位大人不肯从，三十余位大人俱招供。”郁束拿了名册给郁决，郁决依旧瘫着，只是指尖动了动。

郁束会意，把名册递到他手上。

这些时日郁决魂不守舍的，东厂不忙，他就死了似地躺在这儿，任甚么事都是一副不关心不在意，我失魂落魄你最好别烦老子的模样。

郁束犹豫了下，还是说了，“还有些地方官，陛下说将所有人一并捕尽，最后再讨太后的嘴。养父，您亲自去还是？”郁束觉得郁决还是不会理他，一想到他关心这事儿，定要自己去的，正拿了刑具要去逼供，郁决怏怏看向郁束。

“你去，动作要快，芫花不高兴了。”

哦，那你老人家怎不去，岂不是更快？郁束压着嘴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