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决半身在门边,另一半被门掩去,他眯了眯眼,指尖靠在唇中。
福德蓦地抿唇,将说的话全吞了回去,芫花奇怪地转头,门边空荡荡,甚么也没有。
芫花转回来,急得要哭,“不会真的扣工钱罢?不能怪我啊!可是他又不讲理!他上次还凶我呢呜呜呜!”
福德沉下脸,头一次思考起来芫花的勾搭进度,他看了眼走来走去的芫花,又看了方才郁决站过的位置。
“对啊对啊,督公肯定要把你工钱扣光。”福德心虚得不敢再看,只顾着去掏灶下的柴。
芫花若有所思,“那怎么办?实在不行我还是勾引别人去罢。”
“诶,诶!”福德从矮凳上跳起来,“芫花,使不得。”
芫花瘪嘴,“随口一说罢了,我走了,去药铺抓药回来。”
心里还在琢磨,她没做饭,但去抓药,将功补过,可以罢?
“哎。”芫花重重叹气,她忽然觉得当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好,要忍郁决的抽风,还得担心工钱被扣。
芫花出府时天有些晚,药铺陆陆续续收东西关门了。
“姑娘,去别处罢,我赶着回家吃饭呢。”
“不赶巧,咱们要关门啦。”
芫花寻了很多家药铺,竟都关门了,芫花很敏锐地察觉到,恐不是天晚的缘由。若说天晚,可不过晚膳时候,就算真的晚了,也不至于街上药铺全关。
找来找去,没把药方上的药凑齐。
天彻底黑了,芫花一路走到这条街的尽头,终于发现了一家医堂还开着。
医堂不大,灯烛黯淡,可里面有许多病人,排着长队等待诊治,医堂内还有几张木板搭的简单床铺,收留无居所的病人。
一进堂中,各种药的味道溢来,裹住全身。
病人说话大多微弱小声,这里也是,即便人多,可也没有拥挤。
堂里两方案,一方诊治用,一方搁药包药用,相同的是两方案都排着长队。
芫花在人群中踮脚张望,看见一张清朗隽美的脸,白白净净的,芫花下意识地拿他同坏郁决做对比。
他没有坏郁决白,可他长得比坏郁决更凌厉,却不是凶神的凌厉,而是另一种的清冷。
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甚么颂大夫么。
芫花当时只顾着抽左手,没太关注颂筠涣的脸。
芫花排进队伍中,光踮脚看,没注意到排错了队,她该去抓药那一边儿,而非诊治。
她踮起脚,恰好在她身前的人不高,露出半张脸来,颂筠涣刚把过脉,偶然间抬头,看见的便是一位少女好奇的脸。
颂筠涣对芫花的印象也很深,是督公府上的少女,被督公拉着手的少女,能被一个名声不大好的督公拉着,他还能没印象吗。
颂筠涣看芫花,芫花亦在看他,相视片刻,颂筠涣对她温润一笑,芫花愣愣地眨眼,旋即也笑。
“颂大夫,我这病恼火不?”病人忽问。
颂筠涣慢慢收回视线,礼貌含笑回道:“大娘,不打紧的,您回去煮些酸枣仁泡水喝,有宁心安神的效果,长此以往失眠症状会慢慢好转。”
大娘放心笑起来,从布袋里取出几个铜板,递给颂筠涣,嘴里连连道谢。
颂筠涣却没收,只摇头,他不做腔,是真的没打算收,大娘几番坚持他也没要,最终大娘笑得更深,边道谢边离开。
医堂向来只收药钱,免费诊病。
颂筠涣看着大娘离开,将要诊下一位病人,余光里又看见那双莹润的杏眸。
她竟然还没发现自己排错了队。
颂筠涣转头看了看正在忙碌抓药的祖母,医堂没人帮忙,实在忙得不像样,颂筠涣轻轻摇头,他抬起脸,冲身前的病人温笑,“麻烦您稍等,后边儿有个姑娘排错,我不想她白耽搁时辰。”
病人很宽容地笑着点头。
颂筠涣起身,快步到芫花身边,指了指另一条队伍,语速快而声稳,“姑娘,那边是抓药,这边是诊病,你排错了。”
“啊?”芫花转头,发现真是她排错了,她鹌鹑似地点头,从队伍中出来,朝着另一条去重新排。
颂筠涣再次回到案后。
排到芫花时都不知过去了多久,但她不无聊。医堂安静,所以每当颂筠涣开口说话,她都能听见。
颂筠涣说话很稳,像郁决教芫花读书时一样,每一个字都讲得无比清晰。
他总要说出一些药的名字,说完,一旁他的祖母就会从一整面的药柜里抓药称重,而那些药柜下都贴着药名。
他的祖母年岁大,为了祖母能更好看清,贴药的纸张写的字也就大,芫花站在队伍里也能看清。
颂筠涣说出药的名字,他的祖母打开对应的药柜,这样来回,芫花记住了好多好多药,也认识了好多好多字。
终于到了芫花,她的身后再无一人,再一算时辰,竟已子时过半。
而那边,颂筠涣也诊完所有病人,他放下笔,帮祖母抓药。
“是上回我开的那张药方吗?”颂筠涣清白如玉的眉眼始终含笑韵。
芫花取出药方,“是。”
颂筠涣的祖母颂氏知他孝心,也没推让,自己站到一旁,挂着慈祥的笑容。
颂筠涣很快抓完药,包好后递给芫花,付钱时芫花才发现,他们的医堂抓药收费比旁的药铺价格低了不止一点。
难说不得病人多。
找补完钱,芫花拎着药包要走,颂氏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天色,不大放心半夜一个姑娘,便好心说:“筠涣,你去送送这位姑娘,送到街上人多的地方,咱们这儿在街尽头,小姑娘一人难免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