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阴功也不过如此。
郁九撑着一根银拐在旁边观着众人练刀,纰漏过大,他才会上前指点。
芫花撑着下巴看他们练,有点困,眼皮打架,迷迷糊糊里看见一只白色狐狸仅靠两条后腿站起来,而前爪竟然执了软刃,嚯嚯着说要砍死太后。
脑袋啄膝盖,芫花被自己砸醒了。
醒来入眼,是郁九一条腿独立而站,手上的银拐不过来回两下,断了那名东厂太监手里的刀。
“再练,蠢。”郁九银拐落地,撑着走回。
郁九靠回墙边,撩开厂服下袍,扒拉开皂靴的筒,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站直身,发现是坐在不远处的芫花在看。
他犹豫了一会,杵着银拐一瘸一拐走过去,“怎么了,养母?”
芫花从小矮凳上站起来,“刃法,只郁姓的公公们能学吗”
这真是好问题,从来没人问过,东厂里郁姓的,的确都学了刃法,不是郁姓的,也学了刀法。
有不是郁姓的会,可能不能学,那倒是个疑问。
郁九道:“这……儿子不清楚,可若是您感兴趣,学一学估计也不成问题,祖母她都会郁氏的刃法,还是祖父教的呢,您真要学,也可去找一找养父。”
芫花摇摇头,“他让我滚出来,郁九公公,你教教我罢?”
“这……”郁九为难地看向值班房,大门紧闭,他又看了回来,咬了咬牙,“成,但养父要说甚么,您记得给儿子说两句话。”
听到郁九答应,芫花兴奋得两眼亮晶晶的,“成成成!郁九公公你说甚么都成!”
郁决在值班房里把余的奏本都看了,该批的批,该压的压,偶然一眼,看见手边赵临聿写来的信,是早晨过来的,让他出出主意,见一面雨碎香。
开朝百年第一窝囊皇帝。
郁决忍不住在心里骂。
郁七提醒:“督公,有些晚了,宫门怕是落锁了,明儿再进宫罢,我叫人同陛下说一声。”
长窗外月色阑珊,远处闪白光,有闷响,怕又是一场大雨暴雷。
“嗯,你回去歇罢。”郁决拉开门,迎面一道凉风,钻进了衣领,喉咙里又开始作痒,他左手虚握成拳,咳嗽几声。
“今岁夏日,也不怎么热啊。”郁七在身后,抬头看那被阴云遮住的月,连光都无法透出来,叫人沉闷。
郁决睥了身后一眼,亦略略抬头,去看那厚厚的云层,半晌,他无声叹气,“所以药价不能降呐,铺子必须开。”
“握紧些,刃才不会脱手。”
郁九的声,在厂院传彻。
银器相碰,震动嘶鸣,顺着声儿,竟是芫花持着郁九的软刃,在同郁厌切磋。
芫花身形小,动起来也灵活,她倒是没有忌讳的,几招下去,全是阴招,把郁九一身遭人唾骂的全学了去,那几招光明磊落的,楞是没学好。
郁决看着看着,大笑。
郁厌被笑声惊住,匆匆一眼瞥了过去,就是这样一眼,软刃直取下脖,抵在颈侧,仅差一厘便割去喉咙。
“郁厌甘拜下风。”郁厌一张丧脸,扯了个难看的笑,并非他不愿笑,而是生来这样一张脸,笑起来也不好看。
芫花收刃,还给了郁九,道:“郁厌公公真厉害,下次我还找你。”
“怎的不来找咱家?”
芫花顿地站着,笑盈盈地看向来人,乌亮的眸眨呀眨,又是把勾引俩字写脸上了。
郁九和郁厌默默走开,尤其是郁厌,见多了就识趣儿,两腿迈得老快,郁九杵着银拐追都追不上。
“那郁大人你教我好不好呀?”芫花挪过去,把手上的尘灰都抹到郁决的厂服上。
郁决别开脸哼出声,拉过她的手朝外走,“看我心情罢。”
啧啧,坏郁决。
不让别人教,自己也不教。
他们一路拉着手,既没有坐马车,也没有乘马,沿着胡同的墙瓦,漫步回府,甚有老夫老妻的模样。
走在墙下,郁决忽然问:“你回府换衣裳了?”
“嗯,”芫花支支吾吾回答,“出汗了,贴着身子难受,就换了。”
今夏不热,夜里的风可以说是凉,蝉鸣蛙叫都弱。
郁决回首,眼里有些古怪,芫花低着脑袋,他看不见她的神情。
那阵子抱着她,她哪里有汗,就脸上几滴泪差不多,郁决忖了不过一会儿,甚么都明白了。
他压了压笑,压不住,索性就笑了,只是没笑出声让芫花发现。
郁决捏了捏芫花的手,她手上明显地长了些肉,捏起来是软的,“明儿早来宫门等我成不成?”
“你们怎么都喜欢捏我手,怪得很,”芫花随口说,“等你做甚啊?你又不和我放纸鸢。”
谁又捏你手了?
不放纸鸢就不能等咱家?
只有颂念纂那臭崽子一天没事儿干才能天天出去玩!
这些,郁决统统没说,全记心里了,开口只有一句:“你不愿就算了。”
回府时很晚了,灯未熄,是允暖还在正堂里等郁决回来,他们回来时,允暖趴在八仙桌上睡着了,桌上,还放着一碗凉透的长寿面。
听到动静,允暖醒了,堂内没有旁人,她睡得迷糊,睁开眼只看见了郁决,她揉揉眼,“哥哥,生辰快乐。”
待清醒了,才发现郁决身边还有个芫花,允暖一愣,没了好脸色,冷笑:“没良心的东西。”
允暖步步靠近,死死瞪着芫花,忽抬手,巴掌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