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
她不觉得自己在关心郁决,她捅了他一刀,总不能让他死。她这样觉得。
“你若是关心个人,那我倒还体谅,可他都不算个人,”蛇含毫不留情地补充。
不知哪句话让她炸毛了,她突然大声驳斥:“你也不是人!臭狐狸一只!”
她又嘟嘟囔囔几句,不想和蛇含说话,顶着大雨跑出去了。
她跑到山腰去,山腰有一处平地,那里有一间小屋子,是她最近才搭起的小屋,简单,但足够她住。
她把一身湿衣换下,换了寝衣,坐在梳妆镜前擦头发。
她还是不怎么会擦头发,擦来擦去也没能擦干,以前都是有人给她擦的,那人洗漱时不让她看,她也没办法看别人擦头发,也就一直没学会。
门被敲响了。
步子淡缓,呼吸很轻,薏娘。
“没锁,你直接进来罢。”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说。
薏娘推开门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她笑着走近,把食盒搁在桌上,取出一碗冒着热汽的鸭汤,鸭汤的油已被她提前浮去。
“你爹爹总是这样,你不要怪他,他不懂的,”薏娘轻轻说着,已经走到她身后,接过她的帕子,给她擦脑袋,薏娘看着镜中的她,狐狸眼细长眉,极媚的五官,却只有凌气。
薏娘忍不住说:“荔夷你可真漂亮。”
“这名字好难听。”她假装不在意薏娘的夸赞,可是嘴角却扬起来了。
薏娘很快发现她笑了,短暂一寻思,抚她的侧脸,“好,那芫花真漂亮。”
芫花情不自禁地抬高下巴,像一只嘚瑟的小狐狸,然后,她就真的露出了耳朵。
——薏娘摸狐狸的手法太过娴熟,舒服得控制不住。
待头发擦到不滴水了,薏娘拍拍芫花的肩膀,“快去喝汤,待会冷了。”
“哦。”芫花端起碗,咕噜咕噜一口喝尽。
真好啊,薏娘端来的汤还不烫嘴。
好像除了陆婶,没有人这样对她了,啊——坏郁决偶尔算一个罢。
所以,芫花不想让郁决那么快死掉。
薏娘不知何时又过来给芫花擦头发,“捅到那个位置不一定会死,若那人身子不康健就不容易扛过去,若身子好呢,养个几月也就无事了。”她很温和。
“哦……”芫花鬼鬼祟祟打量薏娘一下,被薏娘抓包。
白布遮住双眼,可芫花觉得,白布后的眼睛在看她,而且,薏娘她真的能隔着白布看见,还能看得很清晰。
芫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问:“你看得见干嘛要蒙眼睛?”
薏娘抬手触碰白布,说:“你爹爹喜欢我这样。”
“……”
芫花脑袋里的线被搅成一坨,她百思不得其解,喜欢她这样是甚么意思,是、是甚么她不理解的东西??
“少宫主,少宫主!”小厮连喊好几声,芫花恍惚回神,小厮继续说,“采门主昨夜回了客房就歇下了,没有异常。”
芫花持续懵然,好半晌,她才点头,“嗯,你跟在薏娘身后,送她安全上山顶。”
小厮道好,出门去追刚离开不久的薏娘。
芫花又穿上衣裳,出门时披了兜帽,把自己半张脸遮起来,她其实不喜欢这张脸,她认为不够好看,看惯了以前那张脸,现在这张,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还是以前那张脸好看呀,她想化作从前那张面容,乌圆明亮的眼,永远弯弯的唇。
可是不行,但蛇含说只是暂时地抛了那副皮囊,她还可以化回去,短时内不行。
她摸摸头顶,耳朵回去了,于是放手,手到脸边时,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那具尸首脸庞溃烂的地方,曾被郁决反复抚摸过的脸颊。
尸首与她共感,郁决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
蛇含使了她所不会的招数,留一具假尸首给郁决,再让芫花修了张新皮囊,从此,芫花就死了,世上只有少宫主荔夷。
芫花不愿意,她喜欢那个身份,认识好多好多人,经历好多好多事。
爹爹是渣狐这个话,被芫花刻进了心里,一开始,她不愿和蛇含到鹊丘宫来的,可她发现,鹊丘宫有许多秘密。
化人的狐狸,对甚么都感兴趣,这是一直不变的。
最重要的是,蛇含把陆婶带走了,芫花是不想跟着走也得走,气煞狐也!
她猜到赵临聿会管这一片了,赵临聿要管,那就是郁决要管。她很肯定,郁决一定会来的。
到时候求求郁大人接她回去好啦。
不过,坏郁决貌似没有认出她,她还被他弄脏脸,她一生气就……
水红色的衣裙翩飞在初晨细碎的雨下,飘在兜帽外的几绺发丝沾了雨。
这缕水红漫在屋檐上方,衣裙不停小幅度地摩挲,这是一个想靠前的姿势。
芫花尽可能地趴低在屋檐顶上,扒拉开一片瓦,窥视屋内。
看屋内陈设,貌似在浴房上方,浴房氤氲,热汽缭绕在鼻端,芫花用一只眼去看,看见木屏风的左侧摆着一个木桶,里面只有一点水,地下全是水,混着血,好像是浇洗的,没有泡进去。
也是,让人在那个位置捅一刀,还能沐浴,那是真的不怕死。
右侧,慢慢走来一个人,他衣衫很薄,走起路来半瘸,他把着一根木椅站稳,去解腰腹的系带,忽然,他停手,慢慢抬起头。
两双长眼对撞。
芫花惊得后退,却被一把捂了嘴眼,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身上兜帽被揭开,自己被架在刑架上,双手张开捆缚,两膝跪在地上。
一只耗子蹲在她面前,叽叽叽个不停,好像在嘲讽她。
没有人看管她,他们给她上了东厂特用的刑架捆法,只要是人,都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