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出来,沿着糜山的河追到了码头,再往前就是海了,朝东北方再走,就是东瀛。
这里人来人往,不远处的码头有宝船驶舵,扬过一阵海风。
人太多,味道很杂,芫花已经寻不到阿水的味道了,索性找了家客栈暂时歇下,随行的番子也各找了地方安顿,他们隐在塘州百姓中,几乎没人认得出来。
芫花头一次见海,辽阔无垠的海面上,驶着艘艘宝船,实在气派。
芫花趴在楼阁台上摇头晃脑地看海,她看得入神,事儿都忘了做,饭也不吃了。
天暗下来,塘州海边的夜不同京城,京城里人多建筑多,是不让夜里在城里边儿生火的,这边却可以,不仅可以,还能摆摊,他们置了铁具,在上边烤一些芫花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还往上撒胡椒,茴香,塘州有产盐业,盐在这里不算太贵重,于是那烤架上还摆着盐罐,跟不要钱似的撒。
炙烤的香气从楼下飘来,芫花的脑子里有一只狐狸,闻着烤香飘了出去。
芫花馋得厉害,当即跑进屋去。
郁决坐在外间,同葛谭他们说着事儿,芫花来时,葛谭不经意看了她一眼,试图用眼神恐吓她,她一缩肩膀,躲到郁决身后去。
“塘州地方官不管事,腾一间屋子出来当审房,该打打该杀杀,杀几个人震一震他们,他们也就不敢再充酒囊饭袋了!”葛谭说着,拍了拍挂在腰上的单鞘双刀,震起一阵响。
芫花好奇地凑脑袋观看,她听说东厂里边儿不全是公公,跟了郁姓的公公拿软刃,配绣春刀,普通的公公们和一些从锦衣卫那边过来的人仅配单鞘双刀。
真阴险呵,刀里藏刀。跟郁决这人似的!
芫花啧啧摇头,极小的感叹声落进郁决耳里,他偏头,见她一直盯着葛谭,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郁决问:“你做甚么?”
“郁大人,你饿不饿?想不想吃外边儿那烤的玩意儿?”芫花真诚地眨眨眼。
葛谭简直没眼看,他错开眼,尽量忽视俩人。
郁决知道是芫花想吃,也不戳穿她,点点头,跟葛谭说:“官员上的事儿你拿主意,按规矩办就是,把手底下人喊出来去用些东西罢,一路过来劳累。”
葛谭面上应是,心里可把郁决腹诽了一大遍,向来是不好说话的主儿,就这样被狐狸精勾走心了!
芫花撒欢地跑跳着出客栈,将要钻进人堆里,又迎着郁决的目光跑回来,她歪歪头,笑了下,伸手去拉郁决。
——她没钱,得他付。
他却以为是她单纯想拉他。
“客官您瞧瞧有没有想吃的,咱们现杀现烤,可新鲜了!我瞧您不像塘州人,估计没吃过这样式的呢!”老板笑眯眯地介绍他家海产,甚么牡蛎鲜虾,鱼鳔螃蟹,烤得爽嫩,带着焦香。
芫花看得眼睛都亮了,可她没吃过,便只能拽拽郁决,问他:“郁大人,我应该吃甚么呢?”
郁决道:“你看上的都点上罢,先试试,有些人吃不惯海产,若你吃不了,就塞给郁九他们。”
老板一听,笑得更盛,他见他二人的手就没松开过,忍不住打趣儿,冲芫花说:“姑娘可以多要些牡蛎,大补!”
“哦?”芫花似懂非懂,她眯起眼上下打量郁决,他能大补么?他不行已经是事实了,还需要大补么?
管他呢,试试不吃亏,左右不是她出钱。
“好呀好呀,那你多烤些牡蛎来。”芫花不犹豫。
“……”郁决暗地里朝芫花的膝窝来了一脚,她一个不稳要摔,又叫郁决拉站起来。
芫花茫茫然,“谁踹我了?”
郁决随便指了个人。
“咱们郁九大人也得来点牡蛎呢!”颂念纂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点了一大堆东西,“郁九大人结账罢!既是这么多人一起吃饭,还是包个场子罢,这才叫财气,是不?”她看向紧跟其后的郁九。
郁九被安排去看着颂念纂,不叫她乱跑,虽然颂念纂做事鲁莽,但心底却是好的,赵临聿也赏识,让她死在塘州了,没甚么好处。
可颂念纂很不满自己的办案计划被终止,又不能跟郁决硬碰硬,干脆把气儿全撒郁九身上。
郁九歪着嘴儿嗤她,气急败坏就差跳脚,“颂大人你还要脸不要?”
“我不要!”颂念纂一嗓子喊出来,把老板都吓一跳,她冲老板说,“听见没!把你家店腾出来,这位大人包圆了。”
有生意不做是傻子,老板嘿嘿笑着弯腰点头,连忙叫小二几个去清场子。
颂念纂和郁九的斗嘴从京里就没停过,到了塘州更甚,那一盘烤牡蛎上来,还烫乎着呢,颂念纂就铁了心要塞给郁九吃。
“你这脑子坏的,同我过不去做甚么,小心咱家把你押进东厂里去!”郁九威胁颂念纂,“你这崽子——”
颂念纂掰开牡蛎,一股子塞到郁九嘴里去,堵掉他剩下的话,来得猛然,牡蛎肉烫嘴,又带着辛辣,郁九没反应过来,顿时呛得泪水涟涟。
郁九比不上那些个档头,可好歹是东厂里出了名的狠心人儿,在郁决手底做事儿,威风也还是有的,谁不知他郁九最会剥皮抽筋呢!
颂念纂也知道,但她就是不怕。
“好大的胆子!你你你!”郁九指着颂念纂,呛得人都站不稳。
颂念纂学他,伸出一根指,“你你你——你甚么你!郁九大人,小的孝敬您呢!您可真是不识好人心。”
东厂其他人见了,一时哄笑,哪顾得了平日的严肃。
他们笑得正乐,郁决看他俩人打闹,亦弯了眼,只是没笑出来,他扭头一看,芫花还在大战烤螺。
“你成不成?”郁决低下头去瞧她,她细眉死拧,专注得很。
“快了快了,”芫花拿细筷,往壳里一杵,将螺肉整个儿串出,她惊喜而笑,举筷子给郁决看,“你瞧,我弄出来了!”
这是她化人以来第一次不依靠别人,自己学会的事儿,她从前不懂变通,只会学人做事。
郁决不免惊讶,他还是笑了出来,应和她,“嗯,厉害。”
动唇说话间,芫花把螺肉塞到郁决嘴里去了,“郁大人你先吃。”她笑靥动人,他就知道她又憋一肚子坏。
郁决嚼着烤螺肉,慢慢倚在椅背上揣手,这是一个既不满意螺肉,又暗示芫花继续喂的动作。
他吃不惯海产,也吃不了辣,但是她喂的,也就勉勉强强能接受罢。
芫花串了一块烤鲜虾,她回头瞄一眼装死的郁决,没搭理他,塞到自个儿嘴里自顾自吃了。
郁决又不高兴了,他拖着椅子过来,紧贴着芫花的椅子,指了指自己的嘴。
“你是小孩么郁大人,”芫花夹一块烤鲜虾放到他碗里,他不吃,她顿一下,露出坏笑,她夹起虾,贴心地把它递到郁决唇前,小声说,“郁大人,喂食儿得加钱,你可别忘了!”
“伺候咱家满意了加钱,不然扣你月钱,”郁决已经知道该怎么逗狐狸了。
月钱!